滄海閣恐怕沒有人會相信自己,嬴妲明白的,仍心生黯然,默然垂眸去了。
她的背影慢悠悠地晃下樓梯,鄢楚楚煩悶地咬唇,粉拳砸在二樓走廊的橫木上,跺了跺腳。
藥房在滄海閣一層單獨一間,入門裡頭有股濃郁的藥味兒,蕭煜老遠便聞著了,緩步走入門中來,見嬴妲已生了火,親自守在爐子旁扇風,神色平靜地將她手中的扇子奪了過來,嬴妲慢吞吞地揚起眼瞼,一雙剔透明淨的水眸被煙火燻得發紅,幾乎嗆出了水。
蕭煜皺眉道:“你是大夫,負責開方抓藥便成了,生火之事用不著你。”
嬴妲手裡的蒲扇被奪,人也被蕭煜一把推到一旁,跟著煙綠走了進來,將嬴妲睨了一眼,揭開蓋兒嗅了一口,用勺從裡頭掏出一絲碎渣來,用絹帕裹著了,揣到袖間。
嬴妲眼睜睜看著煙綠坐下來,將爐子熄了,燒焦發冷的灰炭被她一腳碾成了碎末,她的眼睛越來越紅。
她忽然哽咽了一聲,煙綠要回頭,嬴妲扭頭就衝出去了。
蕭煜摸了摸腰間的劍鞘,蹙眉道:“這——是不是過分了?”
煙綠冷冷回嘴:“過分?不弄清楚點兒,說不準她是見著一副毒藥不死公子,又回來故技重施呢。這公主我真不明白,她揣著什麼心哪。回頭藥出了問題,又怪到我一個掌廚的人頭上。等會兒我把藥渣拿給耆老看,反正不信她。”
蕭煜說不過煙綠,嘆了一聲出門去了,嬴妲一頭衝到了流水畔,此處幾枝枯死的溪柳已不再曼妙地招搖,風一吹溪水佈滿褶痕,嬴妲捏緊了拳,深深呼吸,將委屈和不甘心都隨著飛快地眨眼斂去。
身後傳來腳踩在枯枝上咔嚓斷裂的聲響,嬴妲見是蕭煜,臉頰上的失望怎麼也藏不住。
她道:“我有句話要帶給你。”
青年墨眉揚起,微露困惑,“怎麼有話帶給我?”
嬴妲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甚至聽得出一絲緊繃的力圖隱瞞的抽噎:“我遇上了淮陽守將,他讓我對你帶句話,他一直在淮陽駐軍,久候你去。”
蕭煜一聽便愣住了——這是要朝我宣戰哪。是不是還說了,不去是王八羔子?
可是看嬴妲神情又不覺得是如此,“你說子郢?他有——這麼猖狂麼。”
嬴妲搖搖頭,“他是正直的人。”
蕭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將話頭扭過來,“煙綠說的做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世子……咳咳。”他掩唇,偷偷背過了身。
劍閣之所以成為劍閣,是因為站在劍閣外,可將滄海閣任意角落掃入眼底,雖然世子眼下目盲,但眼波之中時而精光外洩,讓人恍惚以為他還能看見,那雙漆黑峻厲的眸子生得太過炯亮了。
蕭煜抬腳一溜煙去了,嬴妲訥訥回眸,劍閣二樓出凝立著一道宛如墨跡的身影,他著玄青色不染雜色的衣袍,遠遠地,衣帶當風,人如曠世黑玉,他的目光似乎靜靜地落在她身上,可嬴妲仔細辨認過去,又彷彿是在看她身後的假山,幾株藤蘿而已。
他看不見的。
嬴妲黯然地抬起手,就這麼哭了起來。
抽抽搭搭的,哭著哭著成了嚎啕,她死命地堵著唇,將手背塞到嘴裡,可壓抑不止胸腔裡那種排山倒海而來的酸楚和澀意,不能委屈,不能抱怨,可為什麼,就那麼沒出息。
哭到腹部抽噎,她蹲下來幾乎要乾嘔,嬴妲抱著自己的雙膝,將臉埋了進去,井然的侯府裡,人人各司其職,平淡若水地往來,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如同被遺棄的貓貓狗狗,她的哭聲,驚擾不了深宅大院的一粒塵埃。
哭泣真是人發洩胸臆的一種最直接最行之有效的手段了,嬴妲哭完了站起來,劍閣外那墨玉般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了。
彷彿眼底的某樣風景被生生挖走了一塊。
她呆呆地看了幾眼,狼狽地將哭花的雙眼胡亂擦了乾淨,自嘲一笑。
蘇先生留下的醫藥典籍博大精深,她雖然有天賦,但沒有名師從旁指點,自己只學了幾日功夫,便遇上瓶頸了,也不敢再去給蕭弋舟施針,正當她敲著腦袋無法可想時,陽光清透的窗扉,雕花的古樸的窗欞上停了一隻白鳥。
嬴妲面色一喜,走了過去,將白鳥的小紅爪子上的信筒解開,取下內函小紙——徒兒,安否?
嬴妲仔細讀了幾遍,也不知道是問的她,還是問的蕭弋舟,嬴妲取了筆墨,飛快地在紙上回了話,捲成小筒插入直筒中,撫了撫白鳥柔順纖長的羽毛,溫柔地翹了嘴角,“去吧。”
白鳥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