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問句砸在皇帝耳邊,像是大石頭落下,有的防備轟然倒塌。
他竟然知道昭陽的願望?
皇帝猝不及防。
趙孟言說:“天下之大,您以為她想要什麼您都能給,可唯獨自由這事兒,您非但給不了,還只會奪走它。今日我斗膽說一句,您是個自私的人,在這件事情上自私得徹頭徹尾,自私得毫不遮掩。”
大殿裡靜悄悄的,德安和小春子都替趙孟言捏了口氣。皇帝的臉色奇差無比,可到最後依然只是輕聲說了句:“可她跟朕說她願意。”
只這一句,趙孟言的篤定瞬間崩塌。他覺得自己很有底氣的,能站在她的立場上說出很多皇帝不能要她的理由,可到頭來只一句話就能擊敗他的立場。
她願意的。
她是心甘情願折了翅膀留下來的。
趙孟言覺得心口有點鈍鈍的疼,可這不應當。他自問從頭到尾都只是賭氣罷了,興趣多於感情,就好像一場刺激的博弈,玩一場罷了,輸了就抽身而出,有什麼好怕的?可是眼下,那種失望與心酸無限擴大,遠遠不止輸了一場遊戲那麼簡單。
他想起了那個在江南眉飛色舞跟他碎碎唸的姑娘,口口聲聲說著自己要嫁個糙漢,手腳勤快就成了,兩人一起談天說地,一起遊遍河山,一起早起早睡靠勞動賺錢,一起生一堆小蘿蔔頭。
那樣多好啊!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說的那些場景,腦海裡已然勾勒出一幅田園生活的景象。他從前也愛詩詞的,只是人太懶,疏於練習,只會讀,不太會寫。兒在那些詩詞之中,他不愛那些個靡靡之詞,最愛的是那首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田園詩詞。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大抵是生於富貴世家,很多田園樂趣於他而言才是最難得的歡愉,鐘鼓饌玉享盡之後,竟覺得返璞歸真才是美。
可他這樣構思很久的畫面忽然被皇帝的動心打破,明明一心想看那丫頭能活出怎樣的人生,但皇帝出現了,也動心了,橫空插一腳來,非要留她在宮裡。宮內沒有茅簷低小,只有灰瓦紅牆,聽不見江南的吳儂軟語,只聽見成日的爭鬥不斷。她大概也不會有一群小蘿蔔頭了,沒有鋤豆的大兒,沒有織籠子的中兒,更沒有什麼在溪頭剝蓮蓬的小兒了。
她能安安生生過日子就很不錯了,他幾乎可以遇見她的笑容一天少過一天。皇家過日子,不是普通人家那樣,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她會有很多束縛,被綁住了手腳卻空有一顆想要遠走高飛的心。
趙孟言不寒而慄,只覺得這樣的昭陽大概活不下去,亦或是活下去了,心卻死了。
他咬著牙,倏地抬頭問皇帝:“您覺得您瞭解她嗎?您知道她過去是什麼人嗎?”
索性破釜沉舟,破罐子破摔了。
可他還沒把話說完,外面忽然有人求見。
德安出去看了眼,回頭來報:“主子,是方統領來了。”
皇帝看了眼趙孟言,沉聲說:“讓他進來。”
殿外的方淮走進來了,看見趙孟言與皇帝劍拔弩張的樣子,頓了頓,恭恭敬敬行禮:“屬下參見皇上。”
皇帝問他:“找朕有何事?”
語氣不太好,顯然和趙孟言聊得並不愉快。
方淮低頭說:“臣有樁舊案想查,今日去了大理寺,讓大理寺卿黎知舟把從前的案宗找出來看了看,發現果然有蹊蹺。此番特來請皇上恩准,屬下想讓大理寺重審此案,還冤死的人一個公道。”
皇帝問:“到底是什麼案子?”
他不卑不亢地單膝跪地,鏗鏘有力地說:“是已被削去爵位、流放淮北的前定國公府縱其家奴傷及百姓,以致百姓冤死,並且至今連墳冢都無法正名的案子。”
趙孟言心口一頓,那顆心開始往下墜。
皇帝臉色一變:“那定國公府都沒了十來年了,怎的忽然發現了這種事?”
方淮說:“屬下也是偶然得知,那死者的後人如今仍在為父母慘死又無像樣墳冢而悲痛,故有心徹查此案。請皇上恩准。”
皇帝有些遲疑:“案子既然有疑點,自然當查。只是那定國公府滿門都被流放,就是案情查清楚了,又當如何?”他皺了皺眉,“若是要將人從淮北抓回來,重新判刑,那就是大工程了。”
他擔心的並非這事情太麻煩,而是一旦牽扯到了陸家,就不得不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