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這才停住,站穩身形說:“屬下已經查清了,十二年前的那起舊案,確實是前任大理寺卿徇私枉法,受定國公囑託,將那對夫婦毆打致死,把事情給瞞了下來。如今那縱馬傷人的兇徒跟著陸家滿門在淮北過日子,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陸家家底豐厚,在那邊與小官小吏也交好,日子過得仍然很滋潤。那兇徒如今還逍遙法外。”
皇帝眉頭一皺:“前任大理寺卿現在在何處?”
“已著人去河北拿人了。”
“成,那兇徒也不必千里迢迢帶回京城,傳令去那邊,讓當地府尹將他處置了,罪當如何就如何,逍遙法外十二年已經是便宜他了。”
“屬下遵命。”
皇帝在大殿裡頭走了半圈,似是在斟酌什麼,最後總算回過頭來問他:“方淮,你覺得連坐之罪……到底應不應當?”
一人犯錯,全家連坐,這便是皇命。
方淮一頓,近日查到的內情叫他不得不往那上頭想,他抬頭問皇帝:“您是在說當年定國公滿門流放的事?”
“是。”皇帝沒有絲毫隱瞞,慢慢地嘆了口氣,“朕當初恨透了定國公,只想將陸家滿門都治罪,一氣之下就把陸家上下全部流放淮北。可如今十年過去,朕那些氣好像也沒有那麼氣了,回頭再看看,那陸家的婦孺又有什麼罪?”
“陸家的榮華富貴是定國公作惡多端換來的,她們跟著享福,自然也該跟著受罪。”方淮語氣平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世家大族,誰家不是這個理?”
皇帝心中想什麼,他大抵能猜出一些。若不是因為那個宮女走進了皇帝心裡,皇帝怎麼會開始去想這種事?
下一刻,他聽見皇帝還是說出了口:“著人處理那兇徒之事時,也命人將陸夫人接回來吧。此事暗中進行,不要聲張——”
“皇上!”方淮掀開下襬,咚的一聲跪了下去,“皇命一出,自當永不收回。君無戲言的道理您是明白的!當初連坐之罪既然已經定下,今日就萬萬不該把人接回來!請您三思而行!”
皇帝皺眉,想去拉扯他起來,可他就是不起來。
“朕沒說要收回,只是她畢竟是昭陽的母親,當初陸家的罪行與她沒有什麼干係。朝堂之事都是男人的主意,她一介婦人,能知道什麼?”皇帝來回踱步,幾乎是用商量的語氣去跟方淮說,“淮北地勢偏遠,窮鄉僻壤,一年總有三季都像是寒冬,想必這十年來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好歹是昭陽的母親,大概也沒剩下多少日子了,接回來吧,讓她們見一見最後一面。”
聲音漸漸低下去:“她與朕隔著那樣大的仇恨,她可以不計前嫌,可朕到底於心不忍。朕怕這輩子都會和她有這樣的隔閡,讓她少怨一點,對朕多些感激,這樣她留在宮中也更心甘情願吧……”
外頭日頭正盛,皇帝卻沒了食慾,只擺擺手:“你下去吧,朕自己待一會兒。”
☆、第81章 情敵現
第八十一章
皇帝要做事,摺子待批,邊關的守軍每季度有糧餉與軍事報告,內務府的大小事宜月月匯總,還有各地官員報上來的地方事務……他常常在勤政殿一坐就是一整日。
昭陽來了,情況也沒有好轉多少,特別是近日黃河一帶洪災氾濫,沿途百姓受災嚴重,皇帝每日都在看下頭呈上來的報告。
她就坐在大殿外頭的門檻上,偶爾和小春子說說話,偶爾回頭看看他,他眉頭皺起的時候,她也會跟著煩惱。
你說做皇帝怎麼就這麼累呢?
她偶爾會去小廚房裡給他做盤點心,要麼是鹹香芝麻酥,要麼是瓜子仁兒餡餅,橫豎都是他愛吃的。她輕手輕腳端著盤子走動他旁邊,擱在那堆摺子旁邊兒,再給他斟一杯熱氣騰騰的龍井茶。
皇帝太專注,時常頭也不抬地專心辦事,直到看完一本摺子,擱在一邊時,才發現手邊多了杯茶,還多了盤點心。
他擦擦手,拈起一塊送進嘴裡,她是最知道他的口味的,總也錯不了。再喝上一口熱茶,渾身的疲倦都消失殆盡。他朝大殿前頭望去,他的姑娘就坐在那門檻上,支著下巴望望天,側過頭去與人說說話。
都是輕輕的,不帶一點動靜,影響不了他,卻又在平凡日子裡化作最溫馨的陪伴。
他有時候想要歇一歇,就會靠在龍椅上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從乾清宮的正門往外頭看去,他的頭頂是正大光明四個大字,越過那光滑發亮的地磚,越過她單薄玲瓏的背影,紫禁城的天是一望無際透徹生輝的藍,藍得不帶一絲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