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愁一陣點頭。
二人等待期間,她趁機回頭往庭院裡看了一圈。只見那院子裡正有四五個年紀從七八歲到十七八不等的女孩子們在忙忙碌碌地清掃著庭院,擦拭著廊柱。雖然人人都好奇地往她這邊瞅上兩眼,一個個倒也沒有耽誤了手裡的活計。可見這是戶規矩肅整的人家。
又過了一會兒,直到那兩個穿桃紅和蔥綠襖兒的丫鬟抬著用過的水從屋裡退出來後,那高老孃才挑起門上簾子,對莫娘子笑道:“可以了。”
莫娘子低頭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回頭看了一眼阿愁,見她手裡依舊提著那已經滅了的燈籠,便將燈籠接過去放在廊下,又給阿愁理了理腰帶,再扯了扯她衣襟的下襬,這才帶著她進到屋裡。
才剛一進門,阿愁便感覺到一陣熱風撲面。而,顯然這戶人家用於取暖的炭材質量要比莫娘子家裡的好,雖然屋裡很暖和,可阿愁並沒有聞到那種嗆人的煙火氣,倒聞到一股很是濃郁的香味兒。
那香味雖濃,卻並不叫人討厭。
她跟著莫娘子進了門後,莫娘子便示意她於門邊上站了,她則跟著一個丫鬟進了裡間。
於是裡間響起一個明顯屬於老婦人的聲音。
“你收徒弟了?”那老奶奶問道。
“是。”莫娘子應著,又道:“想叫老奶奶幫著長一長眼,所以我把那孩子給帶來了。”
那老婦冷哼一聲,道:“看不看的,大概也就這樣了。如今這些人啊,是一代不如一代。當年我們那時候,雖比不得老一輩,可比起你們來,那是強上太多了。你們這一輩還算得好些,再往下,真是叫人看不下去。就拿我孫子來說,他老子在他這年紀,都已經中了舉子了,他如今竟連一本《論語》都還沒讀完……”
門外,阿愁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老奶奶這聲氣兒,她簡直太熟悉了。這一套言論,也是她奶奶當年常嘮叨著她的話——果然又是一個傳統式的家長呢,“生年不滿百,常懷百歲憂”……
裡面,莫娘子也沒跟那老奶奶爭辯,只說等收拾妥了,叫阿愁進去給老奶奶磕個頭。老奶奶聽了,便丟了這話題,招呼著莫娘子過去給她梳頭,又道:“昨兒大郎高升的旨意下來了,只怕今兒要來不少客人。你且給我梳個能見客的頭吧。”又道,“我不愛大首飾,儘量簡潔些。”
“是。”莫娘子應著。
於是,一時間,裡間安靜了下來,莫娘子和那老奶奶都沒有再說話。隔著那彩繡鑲邊的素青色門簾,阿愁只聽得裡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想是莫娘子正在給那位老奶奶梳著頭。
阿愁於門邊上站著時,她的對面則站著一個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跟那兩個領著莫娘子進來的丫鬟全都作著一式打扮,顯然也是個丫鬟。
小丫鬟好奇看著阿愁時,阿愁也在悄悄打量著她。
因之前聽慈幼院裡的孩子說,朝廷只允許百姓家裡蓄養犯了事的官奴和那境外販來的番奴,阿愁便以為,在百姓家裡執役的,應該都是一些奴隸了。所以她以為她對面站著的那個女孩,應該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官奴。
她卻並不知道,其實人家跟她一樣,是平民身份。
直到後來阿愁才知道,這竟是她誤會了,雖然朝廷不允許百姓蓄養平民為奴,倒並不反對百姓家裡僱傭其他平民為役——這便是所謂的“役者”。
而這兩者之間的區別,說白了,就是那為奴的終身只能白乾活,沒錢拿;從役的卻是每個月都要主家支出一筆工錢的。
從省錢這一角度來說,當然是蓄奴更為合算。而比起那賣價高昂的官奴番奴,像阿愁這樣花上百十文錢就能記入戶籍,且還可供其任意驅使的慈幼院孤兒們,真可謂是“價廉物美”了。
就在阿愁跟那個小丫鬟兩兩對望之際,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一陣隱約的說笑聲。
片刻後,那聲音到了門前。只聽得那高老孃於門外一一向著來人問安道:“娘子早安,大娘子早安,小娘早安。”——聽聲氣兒,應該是那老奶奶的家人來請安的。
因老奶奶正在梳妝,老奶奶的兒媳孫媳還有那小孫女便沒有進來。許是怕她們說話的聲音驚擾到裡間的老奶奶,她們也沒有進門,只聚在廊下低聲交談著。
只聽那小孫女低聲抱怨道:“就說今兒來早了嘛。”
她嫂子則壓著聲音答道:“早些來也好。等過會兒,只怕那賀喜的臨門,就該沒時間議事了。”
女孩道:“奶奶為什麼不願意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