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胖丫嘲著那女孩道:“這句話是指人家娶媳婦的‘添丁進口’,可不是領養子養娘的。”
“不過就往年來說,”另一個女孩接話道:“倒確實是近年關時,領孩子的人家要多一些。”
胖丫忽地住了口。
和兩歲才被家人拋棄的果兒,以及被官府寄養在慈善局裡的阿愁、吉祥不同,胖丫是才剛出生就被人扔進了慈善局側門邊上那個抽屜裡的,所以,她是那屈指可數的、在慈善局裡足足呆過十個年頭的孩子中的一個。雖然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夠被人領養,可因她個頭一直就比同齡人長得高,叫人誤以為她肯定很能吃,所以至今都不曾有人家相中過她。
阿愁看看胖丫,正準備找著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卻只見胖丫忽地將手從袖籠裡抽出來,一伸手,恰正好接住迎面過來的一個行人懷裡搖搖欲墜的盒子。
那行人趕緊衝著她一陣道謝。胖丫掂了掂那盒子,笑道:“好沉。”又問著那人,“大爺,您要去哪兒?要不,我幫您提著吧。”
老漢看看她身上那補丁摞補丁的衣裳,便知道她是想要藉機討幾個賞錢,因笑道:“行啊。”說著,竟把手上所有的包裹盒子全都塞到了胖丫的懷裡。
也虧得胖丫的力氣一向大於常人,竟是一陣面不改色。倒叫那想要捉弄她的老漢不好意思起來,便果然正而八經地僱了她。
於是胖丫抱著那堆包裹,一邊答著那老漢問她的話,一邊扭頭衝著阿愁和吉祥等人一陣擠眉弄眼。等把老漢送上停在街外的馬車後,她再轉頭回來時,手裡果然多了幾枚大錢兒。
胖丫得意地一拍阿愁和吉祥的肩,道:“回頭咱買糖去,就當是過節了。”
阿秀看了,不由一陣眼饞,湊過來道:“有沒有我的份兒?”
胖丫掂著那錢道:“瞧,就三個銅板,也只能買三塊糖而已。我和阿愁吉祥一人一塊,可就沒了呢。”
阿愁看看胖丫,再看看阿秀,心裡不禁一陣嘆息。
麗娘和果兒走了之後,阿愁發現,整個慈幼院的孩子們竟全都不約而同地再不提起那幾個被帶走的孩子,就好像他們從來不曾在慈幼院裡呆過一般。一開始時她還頗有些不理解,直到當天晚上,好幾個人的被窩裡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她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孩子是不願意身邊有人時刻提醒著他們,他們是沒人要的。
胖丫嘴裡雖那般說著,可她買了三塊麥芽糖後,還是央著那賣糖的,把那三塊糖給切成了十四塊,寢室裡所有的孩子每人都分得了不及指尖大小的一塊。
雖然明明知道自己是個成年人,阿愁依舊跟那些孩子一樣,小心且滿足地品著這難得的美味。直到她發現自己跟胖丫她們一樣,正戀戀不捨地舔著沾著最後一點糖汁的手指時,她才於忽然間發現,不知不覺中,她竟忘了自己是個成年人……
直到這時,阿愁才於忽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不是她變得不像個成年人了,而是每個人的心裡其實一直都住著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只不過因為隨著年紀漸長,周圍的人都要求著我們的行為舉止像個大人,我們才不得不變得像個大人。如今的她,被意外地重新納入到一具孩童的軀殼內,再沒人以成人的標準來要求著她,她自然也就順勢變回了一個孩子……
她們吃著糖時,誰也沒想到,因著這糖,叫始終不曾被人相中過的胖丫終於有了家主。
冬至過後沒幾天,便進了臘月裡。她們照例要去製衣坊上工時,胖丫被掌院叫走了。而直到阿愁她們上工回來後,才聽說,那曾給過胖丫賞錢的老頭兒做中人,把胖丫介紹到一戶官宦人家做養娘去了——這原是吉祥的夢想。
不過,因為對方是官宦人家,這樣的人家有著各種忌諱,加上慈幼院的“包打聽”瘦猴早已經入了教坊,以至於竟都沒人知道胖丫到底進了誰家。但大家都說,她這算是一下子飛上枝頭做了鳳凰。
似乎果然應了之前一個孩子說的“年底添丁進口”的話,隔了一天之後,阿愁忽然發現,總愛往她身邊靠的那個冬哥竟有兩天沒看到了。再一打聽她才知道,原來冬哥早在兩天前就被人領走了,對方是個銀匠,倒是不在乎冬哥年紀小,生得瘦弱沒力氣。
當天晚上,吉祥悄聲問著阿愁,“你還記得你爹孃嗎?”又帶著哭音道,“我一點都不記得了。他們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阿愁嘆了口氣,將自己的被子蓋到吉祥的身上,然後鑽進她的被子裡。
吉祥立時伸手抱住她,小聲抽泣起來,“果兒走了,胖丫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