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的眉毛漸漸的皺了起來,聲音沉了沉:“是不是江州城今年未種江南種穀?”
“非也非也。”曠知府有些發慌,雖然陸明並無官職,可宰相門房五品官哩,更別說這是陸司農派過來的心腹之人?可不能輕易得罪了他。他趕緊擺手道:“陸先生,你且聽下官說完。”
陸明坐直了身子,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慢慢喝了一口:“願聞其詳。”
“因著幾年前發生的這事,江州城裡的農戶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剛剛開始推行朝廷旨意的時候,個個都搖頭不願意,虧得我那推官得力,親自下鄉去與農戶說清楚厲害關係,那些農戶們才勉強用了江南種穀,只是他們怕像幾年前那般又是不發芽,同時也種上了自家預留的種穀,故此……”
陸明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他們做的是穩當事兒,即便江南種穀不發芽,還有自家留的種穀出了秧。”
“正是如此。”曠知府點了點頭,有些得意:“這樣一來,我們江州今年不存在賦稅收不上來的事情,故此我就沒有寫奏摺了。”
“原來是這樣。”陸明慢慢汲了一口香茶,抬起頭來:“曠大人,你那負責打理這事的推官是誰?我想見見他,詳細問下情況。”
曠知府趕緊吩咐衙役:“快,去將崔推官喊過來。”
崔耀祖正在謄寫公文,聽說曠知府找他,不知道有什麼事,一顆心即刻提了起來。
上個月知府大人心情不是很好,動不動找他的岔子訓斥上幾句,崔耀祖只能默默的受著,心裡頭明白那是因為江南種穀不發芽的緣故,可早些日子知府大人忽然又對他和顏悅色起來,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曠知府為何忽冷忽熱。
“知府大人……”崔耀祖實在沒有忍住,踮起腳尖拍了拍那衙役的肩膀:“大人到底有什麼事情找我?”
衙役回頭看了五短身材的崔耀祖一眼,帶著一絲同情道:“估摸著還是上次江南種穀的事情。”
一提到江南種穀,崔耀祖就覺得有些頭大,到現在他都沒有摸清楚為何江南的種穀在北方不發芽,好在他問過其餘幾個州的情況,聽說也皆是不發芽,這才將一顆心放了下來,法不責眾,朝廷該不會怪罪下來。
朝廷不怪罪,知府大人自然也不會遷怒於他。
這事情本已經漸漸的擱下了,為何今日知府大人又舊事重提?崔耀祖心中沒底,忽然覺得腳下的路有些不平,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
跟著那衙役走到後堂,崔耀祖努力提腳邁過門檻,朝著曠知府恭恭敬敬彎腰行禮,他這一彎腰,衣袖便已經捱到了地上,看得坐在旁邊的陸明一愣,朝崔耀祖多看了兩眼。
這人這般矮小,竟然能爬上推官的位置,看起來也是有幾分本事的。
“崔推官,這是京城大司農的手下,你喚他陸先生便是。”曠知府伸手指了指陸明:“他來江州是想檢視下江南來的種穀播種情況。”
大周朝與別的朝代不同,別朝設有司馬司徒司空,合稱“三司”,而大周自太祖起便增加了大司農之職,專管國庫賦稅盈餘,並稱“四司”。這農桑賦稅正是大司農轄職,故此大司農派心腹來詢查各地耕種情況也屬正常。崔耀祖聽著曠知府介紹,總算將提著的心放了下來,朝陸明拱了拱手:“陸先生。”
抬頭仔細打量了陸明一番,見他未著常服,不由得心中奇怪,也不知這位陸先生究竟是什麼官職,怎麼看上去與那布衣穿著無二,只不過是衣料好一些罷了。
“曠大人,那我就不耽擱你了,找崔推官詳細問問便是。”陸明站起身來朝曠知府微微頷首:“先失陪了。”
“陸先生請便,有什麼事情只管問崔推官便是。”曠知府笑眯眯的回答了他,臉上露出了一副舒坦神色來。
對於陸家派來的人,他一定要保持距離。陸貴妃現在失勢,早已比不上當年,現在後宮依舊是皇后娘娘掌管,他沒有必要朝大司農身邊湊——聽說陸家也跟著陸貴妃失勢了,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兒哪?
若是那位陸貴妃生了皇子倒也罷了,母以子貴,還能有與皇后娘娘叫板的資格,可現在她膝下是三位公主,拿什麼與皇后去鬥?更何況鬥了這麼二十多年了,陸貴妃也沒能當上皇后,現在年老色衰,更是不可能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要知道審時度勢,曠知府覺得自己很聰明,對於大司農派來的人和顏悅色,不擺知府的譜,有問必答沒有半分刁難——小心駛得萬年船,圓滑一點,八面玲瓏才是為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