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座墳,零零散散,各踞一處,半埋墓碑的青草,在晨風裡微微顫動。明昧難辨的空氣,薄帶煙塵。
楚靈均環顧四周,只覺山坡之上,一眼便已望盡,臉上做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悄聲道:“你看那些半圓形的墳冢,像不像一隻只馱碑的龜?”
衣寒雪以眼示意,要他噤聲,道:“出言不尊,辱沒先人。”
楚靈均道:“先人有什麼了不起?等我多早晚死了,後來的人,不也得稱我為先人?”說著,手臂向著兩山連線處的山谷一指,滔滔不絕道,“我三歲時,第一次來,我就看中了那片地。。。。。。就那片。。。。。。開著各色野花。。。。。。冬日向陽,夏日遮蔭。。。。。。”
衣寒雪皺了皺眉,轉身就走。
楚靈均追過來,道:“怎麼?不查了?始亂終棄,不像你寒雪公子的做派啊。”
衣寒雪道:“與其聽你胡說八道,不如喝杯茶,歇歇腳。”
“喝茶?”楚靈均越發覺得奇怪。衣寒雪其人,最是嚴謹認真。楚靈均只聽過他不眠不休,追冤索怨,怎麼都想不到他會有事情做到一半,跑去歇息的可能。
楚靈均稍稍一定立,姚騁騏便已從他身前走過。只聽他回頭催道:“大哥,你快點!趕不上衣仙長了。”
姚馳驥不緊不慢地道:“你走這麼快,難道是要和仙長去搶座位?”
楚靈均抬頭一看,山道之旁,立著一個茅屋,水氣茶煙嫋嫋,糅合在天地間的煙霧之中。衣寒雪背身而坐,雪白的衣襬,垂落到長凳之下,似在茶煙和風煙中漂流。
楚靈均心頭忽然騰起一個念頭:轉眼瞬息間,眼前的一切,就會乘風而去,化入仙境。
“楚。。。。。。楚仙長。”秦質昭輕柔地道。
楚靈均回過神,向著秦質昭咧嘴一笑。秦質昭攙著楚靈均,兩人一同到了茶寮之中。
茶寮外擺著兩張桌子。衣寒雪坐了靠門的那張,另一張,便是姚馳驥和姚騁騏坐了。
姚馳驥見楚靈均過來,立刻站了起來。
姚騁騏卻斜了楚靈均一眼,跟著又將眼睛轉向另一張桌子,眸中都是嚮往和矛盾之色。
楚靈均此時無力將輕愁收進袖內,便只有擱在桌邊。他撐著自己沒受傷那邊的腰,坐了下來,笑道:“男子漢大丈夫,你若是想過去,過去得了。扭扭捏捏!”
姚騁騏立刻將頭扭了回來,瞪著楚靈均,道:“你敢!你去啊。站著說話不腰疼!”
楚靈均唇角一扯,道:“你喜歡那個冰柱,我又不喜歡。”指了指自己的後腰,道,“還有,我現在就是坐著,就是不說話,它也疼。”
姚馳驥拎起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楚靈均。
楚靈均嘆息道:“同胞不同心啊。”
姚騁騏抓住桌角,狠狠瞪向楚靈均,還沒開口,忽然緊緊收住了唇。
楚靈均本是閉目仰頭,享受地大口灌著茶,忽聽淡淡一聲“多謝。”他只覺喉嚨裡“庫次”一聲,死活按耐著沒將茶噴出來,卻連連咳嗽了好一陣,方才略略安定下來。
楚靈均拍著咳疼了的胸口,道:“你幹嘛坐我對面?”
衣寒雪理了理微亂的衣袖,道:“你不是也坐在我對面嗎?”
楚靈均感覺喉頭又噎住了,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我本來就坐在這裡。”
衣寒雪接過姚騁騏送過來的一杯茶,道:“多謝。”輕輕啜飲一口,道,“本來?哪裡來的本來?如今,此地有此山,山上有此屋,屋前有此桌,桌旁有你我。十年前呢,百年前呢?滄海桑田,哪裡來的本來?”
姚騁騏連連附和道:“是,仙長說的正是。”
姚馳驥含笑不語。
秦質昭小聲道:“時空變幻與眼前之事,似乎並不可相提並論。”
姚騁騏道:“眼下,是我將位置讓給了衣仙長。哪裡輪得到別人說三道四!”
楚靈均自知理虧,“哼”了一聲,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仰頭就要大灌。
這時候,茅屋裡快步走出一個人來,青布衣衫,頭圍布巾,滿臉堆著笑,臂上擱著一塊淡灰色的擦桌布,手中提著熱氣騰騰的一個茶壺,喊道:“給眾位換新茶嘍!”
店家換過姚馳驥遞過來的半溫茶壺,又在眾人身前擦了擦桌子,忽覺手臂一滯,轉瞬收斂起驚慌之色,含笑垂眸道:“這位客官,可是嫌小人有不周到之處?”
衣寒雪微微點頭,道:“確有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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