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靈均不知自己最後是怎麼睡著的。鋪天蓋地，洶湧而來的睡意，似潮水淹沒了一切。潮水的聲響，卻漸漸清晰起來。隱隱地，楚靈均聽見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茫茫在心裡歡喜道：“有人成親嗎？”恍惚卻又聽見嗩吶聲響，啼哭哀哀，楚靈均轉而又覺悲哀，心道：“有人過世了嗎？”漸漸地，鑼鼓和嗩吶，鞭炮和哭聲，交雜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喜哪是悲，只有一種嘈雜混亂的聲響驚天動地。楚靈均忽然一陣發怵，額上冷汗直流，猛地睜開了眼睛。

楚靈均低呼一聲，瞪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張華美雍容的臉，眉色深黛，朱唇若血，嚴妝濃抹，只添氣質高華，不顯半分俗氣。幽黑的屋子裡，淡淡射進一縷月光，卻將牆壁映得好似一面隱隱約約的銀鏡。這一張臉，更彷彿是一盞華彩閃亮的燈，耀照得四壁生輝，人心顫動。可惜，只有側臉。

楚靈均剛在心裡嘆息一聲，這張臉就轉了過來，竟似應和著他的心聲。“啊！”楚靈均倒噎一口冷氣，呆若木雞。他從未見過如此可怖的臉。再醜陋的臉，都沒有沒有臉來得可怖！尤其是當他先看見那容色傾城的另外半邊臉，這似是被一刀切下的半邊臉，便如峭壁般聳立在楚靈均心頭，堵得他喘不過氣來。

“楚靈均，楚靈均！”熟悉的語聲在耳邊迴盪，如同來自懸崖峭壁下飄渺的雲海。

“衣寒雪。”楚靈均喃喃一聲，那雲海之中忽的飛起一條淡青泛瑩的長袖，緊緊裹在了他的腰間。

“做噩夢了嗎？”

楚靈均雖是睜開了眼，見衣寒雪總是靜若出塵的臉上，竟帶著憂慮之色，關懷之意，方才的夢中所見倒更像是真的。

衣寒雪見楚靈均滿臉的猶在夢中之色，只是怔怔望著自己，又道：“你夢見什麼可怕的事了？”

楚靈均微微回過神，將手伸到衣袖裡，悄悄掐自己手腕上的皮肉，疼痛感傳來，眸光立刻閃亮，忽的扭頭盯住衣寒雪，道：“是不是我做了醜人噁心你，你就非得做一個更醜的，嚇，嚇我？”

衣寒雪微微嘆息道：“我是被你吵醒的。”

楚靈均道：“是，是嗎？”回想方才夢中所見，實在是真切得如在眼前，不禁心驚：“剛才那張臉，真的是夢嗎？”不禁扯住衣寒雪的衣袖，道，“你方才有沒有看見一張臉，半邊很美，半邊卻彷彿被刀削去了？”

衣寒雪微微搖頭。

楚靈均又道：“那聲音呢？鑼鼓聲，嗩吶聲，歡笑聲，哭喊聲。。。。。。彷彿是婚禮，又彷彿是喪禮？”

衣寒雪微微蹙眉，又搖了搖頭。

楚靈均不禁懊惱道：“難道真的只是我的夢？可為何真切至此？”雙手亂撓自己的頭髮，沒一會兒，就攢成了一個雞窩。

衣寒雪緩緩道：“我重塑身魂，重合靈府，尤其是休眠之時，五感怕是常人都不及。你若覺得真切，或許便是你所歷之事。”心中卻暗暗疑心：“若是有靈氣進來，為何我佈下的障屏咒毫無動靜？難道是借夢入境？卻為何只針對他一人？”

楚靈均聽得此言，心緒立平，拊掌笑道：“定然是真的無疑了。”仰頭長舒一口氣，雙臂扣在脖項間，“撲”的一聲躺倒，閉起眼睛，嘆氣道：“可惜啊，真可惜。那麼美的臉，偏偏。。。。。。唉！”

衣寒雪道：“誰讓你躺床上的？”

楚靈均眨了幾眨眼，眸光飛快地轉到衣寒雪的袖口上，向錦繡翹出來的長尾巴一指，道：“錦繡拉我上來的。”看不透衣寒雪的臉色，心虛地補充道，“錦繡沒有我，睡不著。

衣寒雪道：“它只是睡著了。”

楚靈均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並非死無對證。”楚靈均嘿嘿一笑，又向衣寒雪的另一隻袖子指道：“方才我夢見我二叔了，他想我陪著他。”

衣寒雪道：“安魂鼎之所以叫安魂鼎，便是與世隔絕，不受侵擾。”

楚靈均極不情願地坐了起來，瞪眼道：“你是要我睡冰涼的地上，還是要我找個麻袋，掛牆上啊？”見衣寒雪不答，氣呼呼一甩被子，從他身上方躥過，邊穿鞋子邊嘀咕，“哼，還不如二叔呢，早知道，我也睡睡那個安魂鼎。”

忽聽衣寒雪道：“罷了。”

楚靈均立刻扭頭道：“什麼罷了？”

衣寒雪輕輕將錦繡放在床中間，道：“不許越界。”

楚靈均立刻甩脫靴子，一躍上床。

衣寒雪向外側轉過身，不發一言。

楚靈均悄悄望了望他的背影，扯過一半被子，又抬頭向覬覦已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