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黛玉歇息,不料又有管家求見。王嬤嬤進來通傳,奇道:“竟是他?”
蔣嬤嬤問:“什麼他,那管家你見過?”
王嬤嬤道:“還記得從前老爺有一個書童,叫做袁百年的?我只當老爺賞了他身契,已經放歸了,不想竟在此處!”
蔣嬤嬤道:“竟是他嘛?!那也是府中的老人了,他不是家生子,因父親去得早,自賣為奴,養活家裡人。老爺喜他忠心又有骨氣,故而留在身邊。後來說是放了,怎麼在這裡?”
黛玉也有了一個模糊的印象,道:“既是父親身邊的人,讓他進來說話吧!”
說著屋裡架起屏風,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身材頗為高大,四十來歲,筋骨矯健,入內行禮,口稱“小姐”。
黛玉道:“免禮。袁伯是父親跟前的老人了,不想竟在此處!”
袁百年道:“老爺確實發還了身契,但老爺對我恩重如山,小人不敢離去,故而老爺安排我入京,管著這老宅,此外還有一些田產鋪面,預備著給小姐添妝。”說著呈上林如海留的書信、銀票、契書和賬簿。
黛玉翻看著,有些驚訝,道:“我竟不知此事!”看向蔣嬤嬤和王嬤嬤,她們兩個也是面面相覷。
袁百年道:“當日老爺病重,璉二爺送小姐回揚州,老爺屏退眾人,私下請了多人問話。老爺是何等人,隻言片語便聽出話音,感嘆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還要飛入尋常百姓家呢,何況你我……”
“老爺恐賈府不可靠,姑娘若無恆產傍身,日後怕是不好,便打發我來了這裡。只說平常不用聯絡,一旦賈家出事,必要救出姑娘。靠著他老人家從前的一點微薄功勞,又有朝廷中一二摯友相助,想來不至於讓姑娘太過受苦。果然,果然啊……”
蔣嬤嬤等人聽了,無不歎服林如海的料事如神。
袁百年繼續說道:“……於是老爺便和族裡商量,因著他掌著林家祖產,自己手裡又有私產,於是把一半的產業都給族裡,增加祭田,設立族學和義堂,讓族中鰥寡孤獨,都有所養。族中不論男女,都能讀書,如有聰穎好學之輩,族裡必促其上進,不必擔心費用。便是這座宅子,原是老爺私產,後也給了族裡,若有人進京應考,又或是做了京官,都可暫住。說來咱這位六爺,就是族裡供出來的,他是遺腹子,家中都是族裡接濟,因而對老爺也是萬分感念的!”
黛玉心道:種其因得其果,行善方能積德,而父親正是用一生功德,方保我平安順遂!
“……至於另一半的產業,老爺又分作三份,一份孝敬內庫,一份交於賈府,另一份則託給小人和老爺生前至交白長庚白大人……”
“老爺生前,曾給小人講過謝弘微的故事,小人雖出身低寒,也願效仿先賢,本分經營,等著小姐歸來……”
慈父苦心,讓黛玉哭得梨花帶雨,一時柔腸百轉,只恨天人永隔,不得再見慈顏。
蔣嬤嬤恐黛玉哭壞身子,連忙勸慰,袁百年也道:“老爺只有小姐這一點骨血,萬望珍重!如今小姐配的那位姑爺,也是個好人,小姐也算苦盡甘來了!”
紫鵑在一旁聽著,心道:原來如此!原先她還怨老爺沒有給姑娘定下前程,卻原來探花郎步步為營,早就為愛女考慮周全。孝敬內庫,讓聖上和皇后顧念舊情;恩惠宗族,自有族中芝蘭玉樹為孤女撐腰;託付摯友和忠僕,保全一份資產從而使得女兒衣食無憂。
紫鵑不由得暗暗歎服。
袁百年本來還有話說,隔著簾子發現黛玉身子骨弱,加之太醫也說要好深保養,便止住了話頭,退了出去。
第二日,黛玉起了,細細翻看林如海的書信,又檢視銀票契書賬簿,不由得感慨:父親識人之明,我所不及也。
辰時,袁百年親自來送早膳,翡翠燒麥、三丁包、山藥枸杞豆粉粥、腐皮嫩雞乾絲卷……一色揚州早茶,請黛玉嚐鮮,黛玉果然歡喜。
蔣嬤嬤、王嬤嬤與袁百年是舊相識,尋了空又說了些閒話,回來自然都講給黛玉聽。
“袁百年從前是書童,也得老爺指點,讀了些書,不過天資有限。倒是他那個幼弟,叫做袁萬里,很是聰明,一點就通,考中秀才後,老爺還幫他捐了個官兒,如今做著金匱縣丞……”
黛玉道:“難得袁伯自己還願意守著這裡,忠僕難得啊!只是我想著,他若想家去,我也不能阻攔他們親人相聚!”
蔣嬤嬤道:“正是呢!他說,等姑娘出嫁,這裡的事便要託付他人,他要回江南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