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暑期,天氣十分炎熱,有力躺在家門口橙樹下的竹椅上納涼,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女人、孩子們的痛哭聲,接著看見花子叔的老婆劉桃慌慌張張地奔過來,邊跑邊喊:“長離喝農藥死了,快去人看看。”有力一聽,連忙朝只隔著一個小山灣的長離家跑去,看見長離正躺在一塊門板上,被他兄長長旺的兩個兒子山娃和水亮從柴房抬向中堂。有力湊向前去看了看,只見長離雙拳緊握,原本灰黑的臉膛顯現出醬紫色,臉上肌肉呈痛苦抽搐狀,嘴角邊尚殘存少許泡沫,蓬亂的頭髮上沾有泥漿。
很快,在家裡歇著以及附近田地裡勞動著的人們從四面八方趕攏來,靈堂很快搭起來了,垂下的帳幔中間一個大大的“奠”字,左邊輓聯:“半生貧寒,美德長存天地間”,右邊輓聯:“一世辛苦,英靈永存宇宙內”,橫聯:“百世流芳”。
有力在忙碌的間隙,聽見人們低聲議論:“為了大兒子讀大學,交不起學費,兩口子爭吵,長離一時氣不過喝農藥自殺身亡”。“長離死的太可憐了,為了送兒子讀書,多年包著許多人家的稻田犁,得點犁田錢,供兒子讀書”。“是啊,你看長離家養的大水牛,天天跟著長離在田裡犁田,水牛腳都磨爛了”。“水牛腳還沒有長離腳硬呢,你沒看見長離大熱天上山砍柴從來光著腳,冬天也只穿雙草鞋”。“還赤腳在板栗刺上踩,踩爛板栗球揀裡面的板栗籽呢”。“為了兒子學費,兩口子已經吵了幾天,今天中午長離剛從田裡回來,飯還沒吃,老婆又找他吵,他一氣之下,跑到柴房,喝了農藥,等子女發現時,已經僵硬了”。“長離是吃得苦起,就靠砍柴,給別人犁田,送兒子讀大學,不容易啊”……
聽著人們的議論,有力知道,長離的大兒子連理從花市三中高三畢業,復讀後,才考上省城莎市財專,屬自費包分配生,讀大學,學雜費一年一萬多元,三年財專,需要三、四萬元,這些錢,全靠長離砍柴賣,給人家犁田掙來的,為了送連理讀書,女兒梅子和小兒子化偉都早早輟了學,幫助父母勞動。大學一、二年級,長離一家東挪西借,賣掉了家裡唯一值錢的大水牛,才勉強湊齊了連理的學雜費,如今連理大三了,對於長離一家來說,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不幸的是長離頂不住倒下了。倒在連理讀大學最後一年的學雜費上,在人生的壯年,走完他短暫而又悲苦的一生,死後雙目圓睜。貧窮是雌螳螂為了腹中胎兒吃掉雄螳螂的原由,貧窮是幼羚羊為活命踏著老羚羊脊背飛渡的斷崖,貧窮是架在當時老百姓脖子上一把鋒利的刀。
交喪禮金的時候,賬房裡的人按規矩發給有力一包01元的民豐牌香菸和一條白手巾,有力沒有伸手去接,算是給連理一家省點錢吧。
晚上給長離亡魂開啟路燈的時候,從淒涼的鑼鼓聲和道觀師父有氣沒力的“函函默”聲中,有力突然覺得人生是如此的脆弱。
抬著長離的的靈柩,送他上山的時候,有力邊走邊想:“躺在棺木裡的長離,平日裡看見別人只會憨憨地笑一笑,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就這樣被貧窮給流芳了。”
看著長離棺木上逐漸堆高的黃土,長離的生平逐漸在有力的腦海裡展現開來。
有力的高祖父管禮兄弟六人,正處於清末民初時期,這是一個戰亂頻繁,英雄豪傑輩出的歲月。除了老大管禮在家經商務農,照料老人,其他兄弟五人年少紛紛奔赴戰場。兄弟五人血灑疆場,一去不復返。唯獨管禮繼承祖業,上虹港、案港,下江口、鈅陽,四處經營生意,下河捕魚,上山伐木,數年之後,竟然攢下些銀兩,買下了向天坪大部分的田地山河,此外,還在鄰近地區鐵鄉至轅鄉一帶置辦了幾畝良田,僱傭過幾個長工和短工。農忙缺少人手的時候,管禮還親自帶工下地耕種,管禮長得高大挺拔,身強力壯,一挑擔就是兩百多斤。
正常的中國人往往擁有強大的繁殖能力,只要條件許可,他們會生下許多兒女。管禮先娶了鄧鄉桃樹村的楊田妹為妻,產下兩男三女,後來在鐵鄉趕集,結識了鼎鄉愛花,愛花長得美豔動人,兩人一見傾心,愛花被娶回家後,為管禮育有四男三女,有力的曾祖父自強就是愛花的長子,連理的曾祖父貴祿就是楊田妹的長子。自強的身材形同其父,高大魁梧,力氣有過之而無所不及,人們曾看到自強扛著兩百多斤的溼杉木條一口氣走三、四里的山路,從向天坪背後的向天龍山頂上走到清水河岸邊,扎木排。自強娶鐵鄉瞿家村瞿有妹為妻,育有四個男孩,依次取名明流、明喜、明裕、明隆。明流育有三子,分別取名長留、長富、長江,遺憾的是天妒賢能,在幼子長江尚在襁褓中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