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州牧府的一個角門無聲地開啟,一個小廝從裡面悄悄地走出來,在巷道中左看右看,顯然是在找什麼人。
然而巷道中一片漆黑,他張望了半天,並沒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說好了亥時三刻在此間……”就在他嘟嘟噥噥,一臉失望地迴轉身的時候,卻是猛地一頓。
他身後早立著一人,竟不知何時已經進了角門,正揹著手等在那裡。
小廝嚇得幾乎跳了起來,卻也不敢埋怨,只是連忙跟了進去。
那人自是孟霽。
“沈郎君果然是在這裡面嗎?你可打聽清楚他的所在了?”孟霽的聲音壓得很低。
她最開始的時候,一度以為沈介是被關在城中監牢,多方打聽後才知道沈介竟在州牧府中,這才設法買通了州府的小廝。
那小廝悄悄關上角門,又往四周看看,確認無人,這才小聲回應道:“小的白日裡問過了,那沈郎君就在裡面,我引郎君去。”
此時州牧府的一間下人房中,傳來一個柔和的少年聲——
“就寫這麼多嗎?”
那清瘦的少年寫完最後一個字,卻是一手託著手腕上的鐵鏈,一手懸著筆,轉身看向立在自己身邊的人。
“對對對,就寫這些了。”說話的是個作僕役打扮的中年男子,他見家書寫成,還不用花自己一個子兒的潤筆,笑得那叫一個燦爛。
忽然間,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啪”一聲拍在自己那略有些前凸的腦門上。
“對了,差點忘了,勞煩小郎再加上一句,就說我下月定然抽空回家,我還給狗娃子買了幾樣小玩意兒,七零八碎的,就不託人帶了,等我回南安的時候一併帶回去。”
朱竺說到這裡,他那張憨厚的臉上便露出了幾分促狹,“我這麼說,狗娃子這小沒良心的,且得盼著我回家!”
他一想到自家兒子那抓耳撓腮,巴望自己帶小玩意兒的模樣,就樂得不行,“這做兒子的,就別想翻出老子的手掌心……”
朱竺說到忘形,話到一半,才想起面前的少年這輩子也不會有兒子了,自己說這話多少有些不顧人家的感受。
他當即住了嘴,想要道歉,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尷尬地笑了兩聲,訕訕地偷眼去看對方。
少年卻只是溫和地笑笑,似在安撫朱竺的侷促,接著便繼續埋頭於几案上一塊巴掌大的木牘。
然而朱竺怎麼看,怎麼都覺得,少年適才的笑容中,透出的分明是化不去的悲苦。
屋內燭燈有些暗淡,映襯得少年伏案的身形愈加蕭索羸弱。
及至他寫完,輕輕擱了筆,將木牘遞與那中年僕役,“朱阿伯,你看看,可成嗎?”
“成成成,整個益州,誰人不知你沈小郎自幼有神童之名,文章書法那叫……那什麼天下……,”朱竺雖然記不得原話,可這份恭維也屬真心實意,“……總之,小郎寫的,必然是極好的。還要多謝小郎,為我寫這一封家書。”
朱竺說完,復又低頭,小心地卡著木牘的兩個邊,生怕抹髒了上面還未乾的字跡,卻不知自己這番奉承,反而是戳到了人家的痛處。
沈介卻並未發作什麼,只是苦澀搖頭,“不過寫幾個字而已,不值當什麼的。倒是小子受刑之後,起居不便,若是沒有朱阿伯你照顧,只怕……”
“嗐,咱倆一個屋住著,我能看著你一個人受罪嗎?”朱竺打斷沈介,將木牘放回案上,不知道是第幾百次地重複,“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眼巴前就是再苦再難,熬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沈介點了點頭,“小子知道的。”
朱竺看著對方乖巧的模樣,一時有些心酸,這分明是多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遭了這麼大的劫難呢?
可見老天有時候真的是瞎了眼。
朱竺在心裡無聲地罵了句賊老天,眼見著木牘差不多幹了,便另找了張木片,疊在了墨字之上,又用一根繩子,將兩張木片牢牢地捆在一起。
——這就是一封信了。
沈介兩隻胳膊撐在榻上,架著自己單薄的身板,有些豔羨地看著朱竺打包家信。
朱竺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小郎可要寄信?你雖出不去,我可以幫你帶出去,找人幫你送。”
——朱竺知道沈氏並非益州本地人,是因為做官才搬來的,老家必然還有親人。
“是了,還真得寫一封書信,”沈介看向朱竺,“若是我要往南中送信,可送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