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珠眼望黃河奔流,神情很是感慨,笑道:“江南!從前曾到過此地,盤桓多時,故而知道這黃河一年到頭都有潮汛,夏天有伏汛,秋天有秋汛,一到冬天就有凌汛,到了來年春天還有桃汛。黃河上的船工,都是一些本事非凡的人呀!”
那人展顏而笑:“老爺子果真是內行人!”這一笑,滿臉刀刻一樣的皺紋舒展了,眼睛也放出光亮來,又向宋澤和如煙夫人打量了一下。
宋澤道:“桃汛?這名字真妙,欲驗春來多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想來這桃汛是穀雨之後水漲而成,春水匯流,那景象一定也好看得緊。”
那船工笑道:“小兄弟很聰明,金城穀雨過後便是桃汛了,咱們都得忙活起來。耕種的,養魚的,放牧的,渡船的,都打這之後開始操持,這一年的忙碌就打這兒起頭了!”
宋澤感嘆道:“生生不息,當是如此,真是一脈好山水!”
那船工笑道:“要說山水好,你們江南的山水也不賴,浙北的山,蘇南的水,馬場湖錢塘潮,都是好風光。”
宋澤心中驚歎,想不到這西北邊城的一個船工,竟也對江南山水如數家珍,忍不住讚道:“船家真是見多識廣,真人不露相!想來也去過江南吧,哎呀,咱們真是有緣!我的家鄉便在嘉興,兄臺可曾去過?”
那船工看宋澤激動的樣子,笑了笑,站起身來將包頭的粗布巾丟給旁人:“嘉興麼,去過去過,咱們雖是沿河跑船的,偶爾也去湖上享受一回,那蜜汁火方和翡翠蟹鬥可是一絕!”
宋澤一聽家鄉美食,登時更來了精神,對船工深感親切,二人一來一回聊得甚是歡快。
如煙夫人見狀,向江懷珠笑道:“小宋這孩子,自有一種可愛之處,讓人不由自主地喜歡。”
江懷珠放低聲音,淡淡地道:“這船工去過的地方倒多,恐怕不是尋常人。”
正說著,上游已下來一條三丈餘高的大船,上旌帆半掛,獵獵作響,一條繩索懸垂下來,蕩在水裡。宋澤抬頭望船,正待驚歎,忽見那一夥船工紛紛起身,一個個踏水而去,抓著繩索瞬間便躍上了船舷,身手竟敏捷如猿。
同他說話的船工還留在原地,對他四人笑道:“客人遠道而來,坐我們的貨船著實委屈了,不過現今剛過了秋汛,河面上只有我的船敢下水,那些小船都不中用,請吧!”
宋澤看著這根麻繩,又扭頭看看江懷珠,心知以他二人的武功再帶兩個人上去也很容易,只是這樣就露了身手,一時躊躇難定,陪笑道:“兄臺說笑了,這船這麼高,我們怎麼上得去?還是麻煩船上的兄弟放下梯子來!”
那船工冷笑一聲:“別裝了,練武之人從眼睛就能看出來,你們走是不走?錯過了我的船,就是再有船來,也不敢載你們了,哈哈哈哈!”笑聲中,一手抓住繩索蕩上船頭,吹起一個悠長的哨子,身後的船工們齊聲應和,三張巨帆放下,船錨拉起,大船頃刻便順水開行。
江懷珠苦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江湖上這些臥虎藏龍的人,從來沒法子躲開,不過只要不碰上宵小之徒也就是了。當下輕攬住如煙夫人腰身,使輕功踏水而起,輕飄飄落在甲板上。
那船工一面掌舵,一面回頭看了看,笑著點點頭。
忽又聽得一陣哇哇亂叫,原來是宋澤抱著撒力哈也躍上來,只不過他沒練過什麼輕功,全憑內力使出一股猛勁兒,縱身一跳,直跳出三四丈遠,差點錯過了船頭,直接跳到河裡去。
那船工哈哈大笑,一手將摔在旁邊的宋澤攙了起來。宋澤抬頭一看,登時張大了嘴,只見寬廣的河面波濤洶湧,這氣勢比在岸邊觀看不知強了幾百倍,直看得人頭暈目眩。
那船工扶著宋澤,笑道:“如何?這金城險灘,天下一絕!”
宋澤剛一張嘴,凜冽的寒風頓時灌入口中,引得一陣咳嗽,忙點頭如搗蒜。
那船工笑道:“自古有河必有漕,黃河是條巨龍,漕運就是那龍鱗甲,無鱗龍不能生,無漕河不能活!咱們乾的就是這漕運的買賣,生在漕船上,死在漕船上,穿惡浪踏險灘,把身家性命都交給黃河,這輩子可快活得很吶!”
江懷珠聞言,向周圍的船工道:“你們都是漕幫的人?”
近旁一人點點頭:“是啊,上頭那一位就是金城分舵的舵主,人稱‘通河大老艄’的馮柏昌馮爺,除了咱金城自不必說,連上游西平郡、下游興慶府,兩千裡水路上誰不聽馮爺一聲招呼?”
四周船工皆爽朗地笑起來,頗為自豪,紛紛道:“就是,誰敢不聽馮爺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