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盛夏。
陳小秋永遠忘不了初三的這個暑假。
從小養她疼她的外公去世,十四歲的陳小秋成了沒人要的孩子,鄉下老家已經沒有人能再照看她,陳小秋不得已到城裡去找爸媽家。
爸媽家不難找,外公臨死前纏綿病榻,每次進城取藥都帶著陳小秋,取完藥特意從人民醫院繞路到梧桐路的陳家。
隔著一條馬路,外公指著小秋的爸媽家說:“小秋,那就是你家。”
陳小秋順著外公的手指看過去,爸媽家是一樓小院,院子裡有一棵紫紅色的三角梅花樹,樹下媽媽正給大姐陳玉然梳頭,爸爸在扶著弟弟陳玉豪騎小腳踏車。
不知道那家人誰說了什麼,大姐陳玉然哈哈大笑,媽媽拿著梳子說:“別亂動,扯著頭髮。”
弟弟陳玉豪也從腳踏車上跳下來,騎在爸爸頭上說要坐大馬。
隔著一條馬路,那家人的笑聲飄得好遠好遠。
陳小秋抬頭看著外公說:“不是。”
“那是爸爸媽媽和陳玉然陳玉豪家,不是我家。”
外公牽著陳小秋,“小秋,你爸爸媽媽家就是你家。”
外公的聲音有點嚴肅,臉上的表情也不似平時那樣慈愛溫和。
陳小秋不敢忤逆,她從小性格溫順,知道自己是沒人要的孩子,是外公收留她,從小拿自己的醫藥費養育她,省吃儉用供她上學唸書,從來沒有虧待她,更沒有打罵她。
但陳小秋還是不願意說爸媽家是她家。
她只是低下頭看著水泥馬路,不肯說話。
老人無奈的長長嘆了一口氣,手裡提著醫院拍的肺部片子。
他想起陳小秋不肯認家這事,也不怪小秋。
以前是他親口教的,他告訴小秋,爸媽家不是她家,她的爸媽不要她,從十幾天就把她扔在老家,還要他找個遠點的人家送了。
外公氣得厲害,劈頭蓋臉的罵自己的女兒是蛇蠍心腸,虎毒尚且不食子。
她竟然要把親生女兒遺棄。
所以,外公總是教陳小秋:小秋,你要聽話,努力刻苦讀書,總有一天要靠自己的努力讀出頭來,讓那些不要你的人看看,是外公把你撫養成人,成才。
外公就是再苦再難,也要陪你長大,絕不讓你孤苦無依。
可現在……
他沒有時間了。
老天爺不肯再給他機會,讓他看著小秋長大。
他只能帶著小秋,為她鋪最後一截路。
這截路,再難走,也都是外公給小秋鋪的最後一截路,她得自己走,哪怕赤腳,哪怕路上滿是碎玻璃,陳小秋都得自己趟過去。
因為,這個人世間再也沒有外公了。
一個月後的今天,陳小秋抱著外公的骨灰盒,平靜的穿過馬路,她走到陳家門前敲門。
來開門的是姐姐陳玉然。
陳玉然開啟門,看見陳小秋,“來了。”
“嗯。”
陳玉然順著看見陳小秋抱在懷裡的骨灰盒,一下炸了,“你怎麼把這個帶來了?”
陳家主人陳國棟、女主人蒲么美牽著小兒子陳玉豪走出來,目光都齊刷刷落在陳小秋懷裡抱著的骨灰盒上。
蒲么美的臉色冷得可怕,帶著厭恨的看陳小秋。
她一言不發,冷冷掃了一眼陳小秋就像看垃圾一樣看小秋。
然後,蒲么美牽著兒子走出門去。
陳國棟為難的看著老婆的背影,“幹什麼去?”
蒲么美火氣很大,“串門散散晦氣。”
陳國棟還想說讓蒲么美安排陳小秋住下,但蒲么美火氣這麼大,明顯是不想看見陳小秋,陳國棟不想再多事,只是嘆息一聲對陳小秋說:“先進來吧。”
陳小秋跟著進了小院。
一個月前還開得好好的紫紅色三角梅,現在已經七零八落,一地殘紅。
陳國棟指了指陳小秋懷裡的骨灰盒說:“這個不能放在家裡,你給我,我拿出去供在附近的大佛寺。”
陳小秋把外公的骨灰盒抱緊,想搖頭說不。
陳國棟的臉色一下變了,語氣冷硬:“聽話。”
“你外公說你最是聽話溫順的。”
陳小秋害怕變了臉的陳國棟,想起外公臨死前在病床前紅著眼對她說:“小秋,要聽話,一定要聽話。”
“以後,再也沒有外公護著你了……”
樓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