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立夏,官家攜皇室、公卿大夫前往南郊岐山迎夏,祭祀。
隊伍浩浩蕩蕩,按官階大小從前至後有近兩百人,光是隨行伺候的奴婢們就有六十多號人,但溫冉,東宮的一枚小宮女,竟也被安排隨行前往。
清晨日光照落,岐山翠綠氤氳,祭祀臺足有九九八十一階,官家、太子攜近臣方可登高,眾臣於臺下行叩拜禮。
溫冉身著藤紫交領宮女服,被安排在隊伍最末,站姿端正,只是累了就彎彎腳底板,正思緒開小差,耳旁有人喚她,“就你呢,發什麼呆?拿著,好好跟上。”
她頂著一頭厚重雜亂的劉海,琥珀色的瞳仁盡是憨意,只見說話的太監穿著司禮監的官服,瞧著職務不小。司禮監乃十二監之首,主管內廷,東廠次之,主管外廷。溫冉拒絕不得,接過那人遞來的端盤,隨之踏上臺階,可心裡卻在打鼓:這不對啊,她階級那麼低,怎麼輪到她上去啊?
於是忍不住抬頭,入目卻是一道挺直的背影,身著硃色官服,寬肩窄腰、臀部挺翹,應當是官家的近臣,卻不見那太監的身影,溫冉自是不敢明目張膽看去,納悶地低頭繼續走。
九九八十一層的臺階,溫冉爬完,暗暗喘氣,隨五名女官立在一旁,垂頭,視線在幾道腳邊溜來溜去。
焚香奏樂,禮官開始誦文,祭祀正式開始,但聞有人向天道告允。這念詞人的聲音入耳清雅,如雨絲落竹、風搖月影,挺好聽呢。溫冉覷了一眼,原來是那紅衣近臣,屈指可想,他應當便是如今聖寵無雙、本朝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方韞。
此人呢,雖非天賦異稟,無緣三元之才,卻能厚積薄發,才學一鳴驚人,頗受官家的喜愛,親封為武英殿大學士,風光無兩,但性格孤僻,生人勿近,規章之外絕不容情。聽說他當年隻身一人上京趕考,為攢盤纏設下棋局,誰輸一局付五文錢,誰贏一局他付一兩,就連雨天也外出擺攤。
穿著蓑衣頭戴草帽,微雨傾斜其身清正,無人可出其右,時人以名詩喻他,“一蓑煙雨任平生”。
可他最初名動京師的,卻非才學,乃是美貌。
這也是如今眾人津津樂道的說書故事之冰山學士和嬌蠻公主——琴音蕩蕩月下美人,公主一擲千金為博君笑。
“上前來。”
有聲入耳,打亂了溫冉的思緒,她輕輕抬頭,那名太監正看著她,指了手裡的端盤,示意她上前。她亦步亦趨,心裡很茫然,卻不能表現出來。
紅衣近臣卻也注意到了她,幾不可察地擰眉,眸色劃過一絲異樣。
溫冉尚且鎮定,跟著太監上前,他停她便停,恭敬地端著黑檀木盤,餘光可見,她立於一抹明黃色身影不遠處,想必那是官家了,然後有女官從她的托盤中取出一件玄色道袍。
道袍加身,向天祈願。
溫冉心裡鬆了口氣,緩身退步,準備迴歸原位。此時,那女官展開道袍,正要給官家披上,卻不知是誰大喝一聲,驚得溫冉一跳,她剛要往後走,有侍衛猛然抓住她的手腕。
耳邊是那道清凜凜的聲音:“抓住她!”
聞聲,溫冉怔然抬頭,卻已被侍衛壓倒,雙膝折跪於地,可她目光所及卻是那位紅衣近臣的臉,耳邊蕩著他的餘音,眸色眴若震盪,心內大驚大駭。
此時,道長說話了:“煩勞方大人了。”
方大人?方大人!溫冉從驚愕到微怔,僅是半瞬,倘然驚疑:堂堂內閣大學士竟是他?可他為什麼,為什麼……
方韞神色不變,緩步而風姿颯颯,一雙丹鳳眼冷凝而視,臉龐似冰山,而那眼神,彷彿凍人三寸的霜寒,觸之即死。
他輕瞥溫冉,拽起她的手,將她帶至官家的面前。
溫冉低著頭,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有一種微妙的戰慄,甚至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涼意。
祭祀的道長將玄色道袍揮手一揚,只見裡襯畫滿了詛咒的鬼畫符,猛然逼近溫冉:“竟敢用巫蠱咒術謀害聖上!你到底有何陰謀,速速招來!”
溫冉抬頭,想要辯解,卻發現那太監冷冷地盯著她,漆黑的瞳仁似有黑霧纏繞,而那目光如毒蛇的信子,彷彿在警告她,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而這決定了她往後在宮中的生存難易。
……啊啊啊!溫冉忍不住在內心長嘯:她怎麼就這麼倒黴啊!穿越到古代十七年連半個金手指都、沒、有!還要給老太監背、黑、鍋!
遙想當年,她順利考入夢想的大學,連續幾年是代表全省參加象棋比賽最年輕的選手,大四實習期剛過,就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