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dg醫院門診大廳裡,滿是從中國運回的傷兵。
剛到的傷兵,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批迴到日本的傷兵了。
有些人頭上纏著紗布,有些人拄著柺棍,有些人躺在擔架上,大聲呻吟。
醫生和護士們穿梭其中,一片混亂。
美由紀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雙手摁住胸口,臉上浮現出恐懼的陰雲。她就近揭開一個傷兵的被單。傷兵的胸口上有個窟窿,流到被單上的血成了黑色。
“天啦!”美由紀驚叫道。
傷兵被美由紀的聲音驚醒,睜開了眼睛。
“疼嗎?”美由紀問。
傷兵沒有精神和力氣回答美由紀,又把眼睛閉上。
劉簡之說:“我去看病,你去採訪傷兵,看完病我來找你。”
美由紀點點頭,放下被單。
劉簡之走上二樓,在手術室門口碰見了急匆匆走路的護士杏奈。
“杏奈護士,你好!”劉簡之禮貌地跟杏奈打招呼。
“佐藤君!是來找伊藤醫生的吧?佐藤太太的傷還沒好嗎?”杏奈問。
“這回是我生病。”劉簡之說。
“伊藤醫生正在在給傷員做手術,我會告訴他您來了。”
杏奈推開門,走進了手術室。
“謝謝!”劉簡之對著杏奈的背影說。
劉簡之回頭看向門診大廳,發現美由紀正在跟一個失去右腿的傷兵說話。
“我們分隊13個士兵,除了我,他們都死了。”傷兵說。
這個傷兵看上去,不到18歲。
“都死了?”美由紀驚訝地問。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大聲地嚷叫。
但是,亂哄哄的大廳裡,沒有人注意到她。
美由紀再次把目光投向士兵的臉。傷兵稚氣未消,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身上充滿硝煙味和汗漬味,眼睛裡卻沒有一絲恐懼。
“都死了。”傷兵說。“不過,中國人死得更多,我一個人就幹掉了他們三個。”傷兵眼裡盡是對戰場的嚮往。
“沒有了雙腿,你……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美由紀問。
“沒有未來。”傷兵說;“我現在這樣子,怕是找不到老婆了。”
“誰說找不到老婆?”旁邊的傷兵說。“我聽說,老家的國防婦人會,會幫我們找到老婆。”
美由紀看向說話的傷兵。
那傷兵的臉被炮彈削掉了一大塊,整個臉已經變形,聲音嘶啞。
不是嘶啞,是有些音殘缺。
“我不信。”稚氣未消的傷兵說。“就算國防婦人會肯幫忙,多半也是丈夫戰死在中國的寡婦。”
國防婦人會會幫傷殘軍人找到老婆,讓美由紀覺得很訝異。
國防婦人會是日本歷史上最大的婦女組織。
美由紀知道這個國防婦人會。
柳條湖事變不久,有一個叫井上清一的中尉,從滿洲回到了大阪,和他嬌小柔弱的未婚妻井上千代子結了婚。
新婚的甜蜜和喜悅,與中國戰場的烽火連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令井上清一這個日軍下層軍官,慢慢產生了厭戰情緒,井上清一在婚假即將結束的最後幾天裡,一直鬱鬱寡歡,心裡不是滋味。
井上清一的這些細微變化,自然都被妻子井上千代子看在眼裡。
就在井上清一行即將歸隊出征中國的前夜,井上千代子卻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悄悄地用小刀切開了自己的喉管。
美由紀那時還小,但她記得當時的報道。
媒體說,由於井上千代子不諳此舉,這個殘酷的自殺舉動持續了很長時間,但井上千代子始終一聲不吭,直到黎明前,才默默地死去,鮮血溢滿了榻榻米。
井上千代子死了以後,得到了日本軍閥的大肆讚揚。說井上千代子留下了一份題為‘軍人妻子之鑑’的遺書,遺書的大意是說,井上千代子之所以要以死言志,為的是‘大日本帝國聖戰’的勝利,為的是為了激勵丈夫英勇征戰,為的是為了不拖累丈夫以絕其後顧之憂。於是,她就只有以死盡責了。
日本軍國主義者由此將日本婦女捲入了戰時體制。
媒體說,第二天的清晨,井上清一看完遺書之後,並沒有流出一滴眼淚。他默默地收拾行裝,將妻子的後事託付給家人,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在大阪港登上了駛往中國的軍艦。
一場悲劇由此形變,但日本媒體如蒼蠅見血一般地叮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