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或許她沒跟他走是對的。
凜冽的冷風自城門外吹過,如刀子般劃在臉上,生疼。一股酸澀之意充斥了他的胸腔和眼眶。
沈行二十年的人生中,一直以為沒什麼是求之不得的。
從懂事起,母親就告訴他要孝敬父王,尊重兄長,注意言行舉止,端的是天潢貴胄的氣度。
在兄長沈湛病倒,母親逝去後,他依然恪守著這個準則。
誰知忽然有一天世子之位竟落到了他頭上。
他並無他求了。或者說他所求都能被滿足,便無慾無求。
所以當他遇到了宋婉,理所當然覺得他能夠擁有她。
可是,可是。
她對他的示好不為所動,也不願意隨他走。
現在想想,他被兄長追殺至此,自己都不能保全自身,哪裡能保護得了她?
她從認識他起,就沒有掩飾過她並非那故作高潔嫻熟的女子。
她是會趨利避害的。
而他,就是那個“害”。
沈行心中隱隱明白,她選擇去做了那富庶的秀才娘子,也並非不可能。
後知後覺的自責充斥著沈行的心,難以平息。
他認為世間有比權柄更重要的東西,卻忘了這世間有太多東西是沒有權柄就無法保護和擁有的。
他恍惚中想起分別那夜宋婉含淚帶笑的模樣,她要去何方?要嫁給誰……才會莽撞地、寧為玉碎地想把自己給他。
他不後悔那夜沒要了她,只後悔沒有多看看她。
沈行咬牙望向城門的方向,城門外便是通往北境的官道。
守門的衛兵們看了眼天色,卸了抵門的柱子,催促道:“要關城門了,還走不走?快點!快點!”
在門栓落下的時候,沈行的馬踏出了中原最後一座城。
*
宋婉正想著晚間弄點什麼過節,便看見沈湛身旁的婢女從院門裡進來。
“宋姑娘,前面中秋宴缺一舞者,不知姑娘可否頂上?”婢女道。
絲竹管絃聲不絕於耳,宋婉抬眸看著來的婢女,“是世子的意思麼?”
婢女頷首。
宋婉有些搞不明白沈湛,之前還讓她抱,還彆彆扭扭地在乎她,現在又在搞什麼呢?
讓她在王府賓客面前獻舞,有毛病麼?!
王府又不是沒有舞姬。
她並非是官奴婢出身的教坊女子,好歹也是書香門第的清白姑娘,在賓客面前獻舞……這很屈辱。
沈湛到底在想什麼?
其實沈湛的想法很簡單,他被自己的無常和靠近她時就愈發難以自控的情緒所裹挾,這些從未有過的感覺如同鎖鏈,讓他覺得被束縛,如今這束縛越勒越緊,到了一日見不到她就煩躁不安的程度。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不想被控制和誘惑。
她對他的吸引力越強,他就愈發地、迫切地想要掙脫。
不惜一切,要掙脫它。
她不是喜歡討好人麼,她不是就想要一個能夠庇護她的人麼,那他就給她一個機會。
王府中秋宴席上的座上賓,非富即貴,她若是能僥倖被誰看上,那他或許會放她走。
沈湛在宋婉到青湖邊宴席之前,便已到了宴席西側半山上的避雨亭裡,他望著那邊嫋嫋而行的纖細身影,閉了閉眼,喉結微滾,有一種既亢奮又絕望的情緒充斥著他的胸腔。
他希望她來嗎?
她會跟別人走嗎?
她若是敢跟別人走……
想到這,竟有隱隱的暴怒風雨欲來。
可一想到她走之後,他便不會再如此失常,又說不上是喜悅。
宋婉穿著沈湛的婢女送來的衣裙。
那是很美的青碧色織金流雲舞裙,長長的水袖搭配金鑲碧玉的臂釧,如同搖落的星,招搖纖麗,腰間還配有南紅瓔珞,更顯腰肢纖細。
宋婉覺得宴席上的燭火、樂聲、喧鬧,都掩不住不遠處那道陰鬱又滾燙的目光。
她戴著面紗,這面紗是向沈湛的婢女借的。
隨著她緩步而行至宴席中,便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雖以薄紗敷面,那露在外邊的一雙眼睛,卻嫵媚而清亮,一眼看去,欲語還休,直教人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