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吃了小雷一通搶白,禁不住面現尷尬之色,頓了頓才點頭道:“其實我正是想說,所謂美醜只是分別心在作怪,好比說婷兒很美,但那只是相對而言,其實——咳……是很美。”
瞥見鄢婷紅著臉甩來幾記眼鏢,慕雲只能止住話頭,訕訕一笑道:“說了這大半天,其實只有一個意思,所謂紛爭都是無謂的分別心鬧的,倘若能……”
小雷滿臉不屑,徑直打斷道:“可分別心正是人性啊,再說要真沒了分別心,你吃石頭都當作吃餃子,看小狐狸精都像看母豬,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慕雲暗自擦把冷汗,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說全沒分別心,只是想著能少一些、淡一些,尤其那些沒必要的、自欺欺人的分別心漸漸消弭掉,石頭不能吃且不說,只是饅頭和窩頭沒那麼大分別而已。”
“這樣再回到咱們剛才說的權柄,權柄正是最大最強也牽涉最廣的分別心,不是說完全沒有權柄,只是讓它的影響也少一些、淡一些,只在非用不可的時候才用,而不是時時事事都要壓在權柄之下。”
小雷眉峰一舒,沉吟著道:“那你這是李老君的‘太上,未知有之’,再加上翟老墨的‘兼愛非攻,節用非樂’嘍?”
慕雲驀地醒悟,難掩訕訕的道:“這個……好像的確差不多。”
小雷嗯聲道:“其實李老君那想法雖好,只是有些不太實際。翟老墨稍微妥協了些,終究還是走不通。沒奈何孔聖人再妥協了些,好歹把這分別心抬上了席面,那些王親貴胄才堂而皇之的掌了權柄。”
“倘若真想少些紛爭,無非是在翟老墨和孔聖人之間再找個更合適的妥協法子,而究竟要妥協到什麼程度,才是真正該留心的,老古你是不是這意思?”
慕雲連連點頭道:“沒錯,還是雷少爺說得清楚。”
小雷翻翻白眼道:“小爺只是多讀了點書,不過總要比你老古強一些,簡簡單單幾句話非要囉哩囉嗦一大堆,小爺都替你著急。”
慕雲此刻對小雷滿心佩服,哪敢再辯駁半句,倒是鄢婷忍不住反詰道:“至少人家小慕講得清楚明白,誰跟你似的三言兩語故作深沉,何況我才不信剛才那些話是你自己悟出來的。”
小雷幹哼一聲,不以為然的道:“愛信不信,反正都是空話,我看以後也只有比孔聖人更妥協,正像你們剛才說的,連‘先聖’都早變成‘高調’了。”
場中為之一寂,片刻才聽孔方輕嘆道:“江河日下,人心不古,那也無計可施。儒墨道三家並稱為三大顯學,如今由慕兄和嶽少兄另闢蹊徑解說一番,的確令人頗有耳目一新之感。”
小雷聞言得意一笑,慕雲卻只覺臉上發熱,連忙拱手為禮道:“孔兄過獎了,在下只是一時發矇,胡言亂語而已,想必前輩要咱們領會的不是這些吧?”
路不平目光中隱現讚許,緩緩點頭道:“老叫化沒看走眼,財迷娃娃真是個有慧根的,其實別看老叫化活了偌大年歲,可還沒參透你說的那‘分別心’呢。”
“分別心除了衣食住行、聲色犬馬,最大莫過於是非善惡,可有時候連這個都讓人琢磨不透。娃娃們剛才提到了讀書,那還拿讀書趕考的事情來打比方吧。”
“書讀得好又有才第的書生考狀元、做大官,那應該可喜可賀,至少也不是件惡事。可朝廷的金榜只有那麼點地方,不正是因為給他們佔了,才弄得其他書生進退不得、窮困潦倒?”
“再往寬了說,長的好看也不是惡事,而且還跟自己全沒關係。可大夥兒總是對長得好看的大獻殷勤,那些生來不怎麼出色的只好乖乖接受冷遇,這對他們而言難道不是很不公平?”
“說到這兒還得罪妮子你吧,你生來便是金枝玉葉、錦衣玉食,也不能說你是作惡。可要不是你們這些王親貴胄個個富得流油,咱們大梁朝那些走投無路的流民餓殍應該能少些吧?”
“思來想去還是沒法通透,有時候真覺得沒了分別心才能順溜,既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也沒有什麼貧富美醜,大夥兒和和氣氣、再沒紛爭,豈不是好?”
“可再一想又跟雷少爺說的,那樣活著好像真是太過沒趣了些,八成跟渾渾噩噩的大傻子差不多。”
“唉……老叫化只是一介凡夫,到不了人家太上老君和如來佛祖的境界,活再多年都沒想明白啊。”
眾人聽罷路不平這番感慨,各自也是心念如潮,鄢婷更窘得手足無措,細聲忸怩著道:“好嘛,那人家儘快把這一身衣裳當了,以後只跟大夥兒穿一樣的,這樣能算是少做些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