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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後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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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推開家門,走進地勢開闊的前庭,東面一排房屋乃是客舍,平時空置。西面屋舍則住著賓客宋良一家,屋前有片面積不小的菜地,邊上有雞籠、狗舍、牛欄。

宋良今年四旬出頭,妻子周氏,兩人育有二子一女,長子宋谷年二十、幼子宋錦年十二,幼女宋氏年八歲。

宋良、宋谷、宋錦父子三人如今都在地裡勞作,此刻尚未歸來,庖廚內叮噹作響,顯然是宋妻周氏正在張羅晚飯。

似乎是聽到了外間響動,宋妻周氏探出半個身子,見是劉景外出歸來,急忙擦了擦手,行出廚室,口稱“郎君”。

劉景微一頷首,宋妻周氏並不是一個有城府的人,心事幾乎全部寫在臉上,不過他無意探問究竟,宋良一家名為客,實則與奴僕無異,生活中哪能處處稱心如意。

劉家前院和後院之間建有一座“硬山式”過廳,過廳兩邊各置配房,劉家人少,賓客惟有宋氏一家,多年來始終無人入住,後來逐漸變成家中儲書之所。經過數代人的努力,兩間配室幾乎被竹簡、帛書堆滿,論及藏書之數,在劉氏族中少有能比。

後院中央立著棚架,栽以瓜豆,鬱鬱蔥蔥,亦可乘涼,正北是一棟“廡殿式”廳堂,並以廊廡連線東西兩側廂房,使三面房屋連成一片。

劉景住在西側,寡嫂和孤兄子居於東邊屋舍,繼母則領著一雙兒女住在北面正寢。

劉景父母兄姐俱亡,如今這五人是他僅剩的親人,日後他將接替亡兄擔負起家庭的重擔。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子曰……”

劉景才進入後院,就聽到廳堂內傳出少年男女琅琅諷誦《論語》之聲。

繼母張氏在堂內望見劉景身影,緩緩步出廳堂,她身著寬大素袍,髮髻堆集在頭頂,如層層疊雲一般,因側觀有彎曲線條,故名盤桓髻。

張氏肌膚白皙,面龐圓潤,去眉,以黑筆畫之,形如柳葉,無論是衣著、髮式、容妝,皆為時下荊州貴婦間流行裝扮。

可惜雙唇略薄,給人以刻薄之感,很難讓人生出親近之心。

張氏是京都洛陽人,劉父在世時,雖談不上慈祥仁愛,對待劉遠、劉景兄弟倒也還算不錯,可自從劉父去世,許是失去了管束,許是怨恨上蒼令她年紀輕輕守寡,總之對待劉遠、劉景兄弟是一日惡過一日。

張氏祖上以販布為業,雖然如今已是官宦之家,但身上無疑流淌著商賈的血液,自然也繼承了商賈身上的種種缺點,貪婪、吝嗇、狡詐……不勝繁舉。

“母親大人,我回來了。”劉景肅容揖道,看似畢恭畢敬,實則頗為疏離。

張氏面容冷峻,重重“哼”了一聲,開口訓道:“你還知道回來?說是出去走走,活絡筋骨,不想這一去就是大半日,今天天氣晴好,風卻不小,你大病初癒,身體虛弱,萬一引得舊病復發該如何是好?難道你不知家中已經沒有餘錢為你治病?”

前面的一番話頗有嚴母之風,可惜最後一句令其原形畢露。

不等劉景開口,張氏接著又是一通數落:“汝兄喪事,是我親自操持,自問盡心盡責,伯明下葬之日,口含玉石,被以錦繡,連棺槨都是用世間最上等的豫章木,陪葬器物亦分毫不差。

為讓汝兄走得安心,家中多年積累幾乎全部耗盡,偏偏你又大病一場,請醫服藥,何處不用錢?家裡便是有再多積蓄也禁不住你兄弟如此破費。”

劉景面容波瀾不驚,再拜說道:“母親大人,一切全都是兒子的錯,兒子向您道歉,請您消消氣,莫要氣壞身子。”

張氏不由一愣,一時間頗有些難以為繼。過去她訓斥劉景,後者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而今言語恭順,卻顯得從容不迫,讓她隱隱有了面對其兄劉遠之感,看來這兩年遊學襄陽令他長進不少。

劉景悄然抬起頭,視線越過張氏,望向廳內,只見一對面容清秀的總角男女跽於坐榻,手捧竹簡遮住面鼻,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他。此二人便是張氏所出,劉景同父異母弟妹,弟名劉和,小字阿若,今年十一歲,妹名劉饒,小字阿離,今年十歲。

記憶中劉景對張氏沒有多少感情,更多的是敬畏、懼怕,倒是與她所生的弟弟、妹妹感情極為要好。

彷彿是從劉景的眼神中得到鼓勵,小兄妹相視一眼,齊齊下了坐榻,屣履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