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子於夢中被外面一陣聲音驚醒,他緩緩起身,爬至窯洞窗前,往外望去。只見幾個衙役舉著火把,照得四處通紅,一個衙差抓住其父後頸,將其頭反覆撞於門上,每撞一下,伴有悶響,連帶門環因震動發出聲響一同傳來。其母於旁哭喊衰求,那些衙差只是不理。小狗子驚懼不已,藏入被中,抱頭掩耳,仍聽到其聲隱隱接踵而至……及至後來,其父滿頭滿臉,皆為血染,癱倒地上,官兵才撇過他揚長而去。
說到這,小狗子頓了頓,抬頭問道:“冼大哥,你說世上怎麼有他們那麼壞的人?”
冼仁不好回答,只輕輕搖頭,以目視小狗子,讓他再說下去。
小狗子會意,接著道:“爹爹被衙差打傷,就是為了保住半袋粟米,吊著全家的命。衙差搶過糧食後,村裡人就開始捱餓了。開始還可以捕到一些動物吃,後來動物都精了,嚇得跑得遠遠的。到了冬天,山民實在沒有吃的了,就吃草根,吃樹皮,好多都人都外出逃荒去了。爹爹一找到吃的就給娘和我吃,自己不吃,背過身去也不看。後來爹越來越瘦,再後來又胖了起來,只是面板有些發亮,但是卻行動不如以前自如了。以前爹走路,都帶著風,晚上爹回來時候,人還沒到,我就聽到他的腳步聲,一聲一聲,非常有力和沉穩。可是那個時候,完全不一樣了,他走路很慢,而且搖搖晃晃。就這樣,他還跟我說:‘看,爹早跟你說爹在你二爺家吃好的了,現在吃胖了吧。’只是爹說話的時候,一旁站的娘,卻笑著眼淚汪汪的,我不知道他是想笑還是想哭。有天晚上,我正睡著,突然被爹的喊聲吵醒來了。外面雪白的月光,透著破敗的窗洞照的窯洞裡半明半暗。我聽見我爹他扯著很粗厚的嗓門,鼓著很大的力氣叫道:‘我要吃麵餅,不啊,我要吃肉,雞腿,魚肉……’。娘在她跟前拉著他手哭。我還在想,爹平時不就吃這些嗎,半夜還要吃?
過了一會,他就不叫了,又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拉著我孃的手說:‘孩他娘,等我走了,你娘兩在這肯定活不成了,帶著狗子逃命去吧!’我娘便哭著說:‘一家人死也要偎著死在一處!’爹又說:‘死了什麼都沒有了,在一處不在一處都不打緊。狗子要沒了,我們家可就絕了啊。’然後就不說話了,我又睡著了。我那會還想,爹要去哪裡了,是不要我們了嗎?後來才知爹是餓死了。
爹一死,娘撇了家,帶著我跟著大夥一起就出外逃荒了。大家都餓久了,沒有力氣,走得很慢,娘揹著我走得更慢。和我們一起走的人很快走到前面去了,後面的人不一會又追上來了,追上來的人不久又走到前面了,後面又有人追了來了,就這樣,我們身邊的人一茬一茬換著,好在大家都是逃難去的,穿著破爛,渾身髒臭,換了也不覺得生分。
冼仁聽他敘說,心裡極為震動,小狗子卻表情淡然,幾無悲色,或許流落多年,他也知道哭也沒用。冼仁沒有打斷他,又聽他又接著道:“我們走了很久,聽人說不遠了,就要到好地方了,可以討到飯吃了。心中歡喜,反正快要到了,便想歇會再趕路。娘便將我放下,席地坐下休息,娘覺著累得不行,渾身沒力,坐著不行,只得躺下,一躺下去,就再也沒有起來……”
究其原因,小狗子娘誤以自己是受了累的緣故,才會眼前發黑,站立不穩,只要躺下歇一會,便無大礙。躺了許久,等欲在起身,才覺根本無法動彈,嘗試數次,全然不行。才猛然間滿目驚恐絕望,恍然明白自己久未飲食,又日夜趕路,早已油盡燈枯,命不久矣。那個平時穿著素淨,精明強幹的鄉下婦人,如今身著硬幫幫滿是垢汙的棉襖,竟就臥於枯草敗葉上面,不能起行,再也不能管自己的孩子了。原本他卯足了勁,自己要活,自己的孩子也要活,她要把他揹著抱著,往東面去,縱是流落大街,也比餓死得好啊。她招手喚小狗子到跟前,摸了摸著他冰冷贓汙的小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繼而涔涔落淚,旋即死去。
路過逃難之人,見一幼童死了娘,十分可憐,便埋葬了他母,遂攜他一起來了靈山鎮上。因其年幼,更得人同情憐憫,故而施捨他飯菜的人反而多些,才不至餓死……
小狗子,手裡拿著一根木棍,撥弄著地上的枯樹葉和碎石子,抬起頭望著冼仁,眼睛放著亮光道:“冼大哥,你說世上的事,要是和這些土堆樹葉一樣簡單該多好,或者銀子和飯就像這些石子一樣來的容易該有多好。”
冼仁看了一眼他,想了想他說的話,覺得小狗子很可憐,心裡一陣難過。摸了摸他的頭道:“世上的事總簡單不了,要是銀錢和飯像泥土樹葉一樣來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