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江西分宜,嚴府。
嚴府門前整整齊齊的碼放著四百多個大木箱。
老胡拿著一本長達六十頁的賬冊,高聲道:“查抄嚴府,淨金共重十萬三千一百七十一兩六錢五分;純金器皿三千一百八十件,重六萬一千零三十三兩三錢;鑲金珠寶器皿共三百六十七件;金鑲玉珠寶首飾一百五十九副。。。現銀、銀票三百七十二萬兩。。。。共折銀六百萬兩。”
老胡通讀這一本賬冊,竟然花了整整三炷香的功夫!
一百多年後,老胡手裡的那本賬冊落到了一個叫吳允嘉的人手中。吳允嘉依照這本賬冊,編纂出了一本《天水冰山錄》。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賀六道:“嗯,嚴家家產抄沒完畢,可以封賬了!所有財物,即刻起運京城。”
嚴府門垛邊上,靠著一個穿著太子太保公服的八旬老人。公服已滿是汙漬,這老人的一頭白髮蓬亂已似雞窩一般。
這老人正是嘉靖朝第一鉅奸——嚴嵩!
嚴嵩迷離著一雙老眼,看著自己府門前那些即將運走的家財,他的嘴角滿是涎水。
胡宗憲走到嚴嵩面前,“噗通”一聲給嚴嵩跪倒在地:“老師!我是汝貞啊!”
如果說嚴嵩一輩子只為朝廷做過一件好事,那這件好事一定是他提拔了自己的學生胡宗憲。
胡宗憲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奸臣,落到這般田地是咎由自取。可他忘不了當年嚴嵩對他的知遇之恩。
胡宗憲朝著嚴嵩叩了三個響頭:“老師!汝貞來見您最後一面了!”
嚴嵩呆傻的看著胡宗憲,良久才從嘴裡擠出一個字:“米。”
胡宗憲聞言,從隨身的布口袋中抓出一捧炒米,遞給自己的老師。
嚴嵩見到米,顫抖著一雙手,抓起一把,塞進自己的嘴裡大嚼。可八十六歲的他牙齒已然掉光了,哪裡嚼的動?
胡宗憲見狀,抱著嚴嵩痛哭流涕。
遠處的老胡說:“嚴嵩這廝雖然罪大惡極。可看到這樣一番景象,我倒有幾分可憐他了。”
賀六正色道:“他陷害夏言老首輔、忠直公楊煉那些忠臣時,有沒有可憐過那些忠臣?他大肆貪汙納賄,盤剝百姓的時候,有沒有可憐過天下蒼生?半月前胡部堂說的那句話太對了: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
胡宗憲坐到自己的老師嚴嵩身邊,道:“老師,您那些年,做了太多的錯事。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您的惡果啊。可您對我的知遇之恩,我永生都不會忘記。橫豎我馬上也要人頭落地了。奈何橋下,或許我們師生二人能做個伴。”
說完,胡宗憲又跪倒在嚴嵩面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頭:“老師,師恩來世再報。永別了。。。”
嘉靖四十四年秋末,一代名臣胡宗憲被鎖拿進京。同時進京的,還有嚴家總計六百萬兩的家產。
而一代鉅奸,曾經享受過世間無盡榮華的嚴嵩,則在分宜縣城裡做了一個老乞丐,了此殘生。
北鎮撫司詔獄之中。
賀六命人收拾出了一個乾淨的牢房。他和胡宗憲對坐著。
賀六開口言道:“上摺子參你的都察院僉鍾楚漢屁股底下不見得乾淨。胡部堂放心,我先讓手下的弟兄查他個底兒掉!再將他的不法情事稟報給皇上。一個罪臣上的參劾摺子,是做不得數的!到那時,胡部堂便可以無罪開釋了!”
胡宗憲苦笑一聲:“老六,兩年前我就跟你說過,你幫得了我一次,幫得了我兩次,幫不了我三次,四次。。。要做事就要得罪人。我在東南做了那麼多事,得罪了無數的人。即便這一回鍾楚漢的參劾摺子被皇上駁回,明年會再蹦出來個王楚漢,後年會蹦出來個趙楚漢。。。我已經垂垂老矣了,不想再折騰了。”
賀六凝視著胡宗憲:“胡部堂,那您的意思是。。。”
胡宗憲笑了笑:“老六,借我一把刀。”
賀六大驚:“胡部堂,您要。。。自盡?”
胡宗憲站起身,透過牢房的窗戶,看了一眼牢房外的青天:“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當年我胡宗憲只是績溪的一個窮書生,十年寒窗,金榜題名,三十年宦海沉浮,從一個小小的縣令,到執掌東南的浙直總督,再到階下囚。平定倭寇,安定東南,造福百姓。我這一生,已了無遺憾!老六,我是個有傲骨的人。我不想讓那些魑魅魍魎騎在我的脖子上,踐踏我的尊嚴!你若真想幫我,給我在牢房裡留一張紙,一支筆,一把刀。”
賀六愕然,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