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元年二月,賀六坐在北鎮撫使值房之中,翻著一堆案卷。
他的腦袋有些疼。這份案卷上,列著四百個名字、爵號、官位。
內閣已經發出了二十幾條新政政令。新政上有利於朝廷,下有利於百姓。唯獨要讓中間那些貪官汙吏、皇親勳貴們利益受損。
在短短一個月內,京城及外省的藩王、公爵、侯爵、伯爵們,便暗中組織了大小三十餘場酒宴。酒宴上的話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如何對付新政,如何對付張居正!
反對新政的官員們,賀六可以去抓、去審、去殺。可這些世襲勳貴,往上倒八輩祖宗,不是跟太祖爺打過天下的,就是跟成祖爺南下靖過難的。
這些人,別說賀六一個小小的北鎮撫使管不了,就連張居正、馮保兩位輔政亦管不了。
即便是皇上見到他們,說不定還要口稱“皇叔”、“皇伯”。
李黑九進到值房:“六爺,武清侯昨夜在府中飲宴。我買通了兩個侯爵府的下人。下人透露,這場酒宴共有二十八位伯爵以上貴胄參加。武清伯在宴席間透出了要找人暗殺張首輔的意思。謀殺首輔,視同造反。咱們抓還是不抓?”
賀六苦笑一聲:“抓武清侯?你瘋了?難道你要李太后下旨殺自己的親爹麼?”
武清侯李偉,本是個泥瓦匠出身的破落戶。雞窩裡飛出金鳳凰,他的女兒做了貴妃,他封了伯爵。如今李貴妃成了李太后,他的爵位自然是水漲船高,上個月剛剛受封武清侯。
李偉的兒子李高,現在賀六手下擔任錦衣衛千戶。
李黑九道:“是啊,抓武清侯,張首輔、馮公公不會同意!皇上、李太后更不會同意!”
賀六道:“這樣吧,你去把李高叫來。”
不多時,李高進到值房之中。
李高是大大咧咧的國舅脾性。他毫不見外的一屁股坐到賀六下首,拿起茶碗“咕咚咚”灌了口茶。
賀六問道:“昨夜你家裡挺熱鬧啊。”
李高從嘴裡吐出塊茶葉:“啊呵呸。我寧願我家沒有這份熱鬧!特孃的,那群公爵、侯爵、伯爵,覺得張居正的新政,會斷了他們兼併土地發財的路子,又不敢正面跟張居正對抗,就拉上了我爹當擋箭牌,讓他去打衝鋒。我爹那個性子,您老又不是不知道,說好聽的是勤儉,說不好聽的就是吝嗇。我再說句不孝的話。”
李高又喝了口茶:“我爹這人,腦子不夠使!一聽說張居正的新政會讓他今後少一些進項,再加上那些人精一攛掇。嘿,他酒醉之下,竟然說出要找殺手辦了張居正的話來。”
賀六道:“你得勸勸老國丈,別跟那群人混在一起!李太后是支援新政的。那些人,是在挑唆老國丈跟李太后之間的關係!”
李高道:“我爹除了腦子不夠使,還是頭倔驢。他就認準了一條,張居正要丈量天下田畝。丈量完,老百姓以後沒法再把地掛靠在他的名下免稅了。他每年會少三千兩的進項。少三千兩銀子,真比剜了他的肉還要疼呢!”
賀六嘆了口氣:“至少,以後你看緊了他。別讓他再說出什麼找人殺掉張先生之類的話來。”
李高道:“成!孃的,以後誰要是再來攛掇我爹對抗新政。我直接拿個大掃帚把他掃地出門。”
李高離開後,司禮監的張鯨來到了值房。
張鯨恭恭敬敬的說道:“六爺,馮公公請您去一趟東廠。”
賀六道:“哦,他找我有什麼事兒?”
張鯨答道:“好像是有關新政的事兒。”
賀六跟著張鯨來到東廠。
東廠督公值房中,馮保亦對著一堆案卷發愁呢!
見賀六來了,馮保起身:“六哥。張先生剛剛頒佈了二十幾條新政政令,京裡京外的皇親國戚、世勳之後們便反了天!”
賀六道:“二十幾條政令之中,丈量天下田畝這一條,會讓他們今後不能再靠兼併老百姓的土地發財。他們要是欣然擁護新政,那才是見了鬼。”
馮保指了指桌上的案卷:“我們東廠這邊已經查清了。京城內,反對新政的勳貴首領,是駙馬督尉許從成。”
許從成,嘉靖帝之女顯陽公主之夫。按照皇族輩分,當今皇上要尊稱他一聲“皇姑父。”
顯陽公主又是嘉靖帝的長公主,地位尊貴。即便是李太后見到他們夫婦倆,亦要禮讓三分。
賀六道:“許從成每年都要兼併四千多畝京郊百姓的土地。我估算過,丈量天下田畝一旦施行,他每年要少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