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大殿。
萬曆帝屏退左右。大殿的中央的青石板上,放著整整幾百份摺子,摞成了一座小山。
賀六身著一身破舊的庫兵皂服,跪在摺子山旁邊。
萬曆帝似笑非笑的看著賀六:“你賀六穿了幾十年的飛魚服,朕自記事起,還從未見過你穿這樣破舊的皂服呢。”
賀六答道:“稟皇上,衣服雖舊,卻合身。”
萬曆帝啞然失笑:“賀六,你是再說衣服,還是在說你自己?”
賀六叩首:“臣不敢在君父面前說些賣弄聰明的話。”
萬曆帝意味深長的說:“嗯,真正聰明的人,都是大智若愚。賣弄聰明的人,骨子裡卻是些愚不可及的蠢貨。就比如,上摺子的這些人。”
萬曆帝起身,走到賀六身邊,又問:“這一個多月,你在通州陶冶性情,放下心中的恨了麼?”
賀六道:“臣不敢欺瞞皇上。仇恨就像是深入骨髓的頑疾,一生都不會忘記。”
萬曆帝問:“哦?這麼說,你還想報仇?”
賀六道:“想。仇是一定要報的。只不過要看時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臣不是君子,只是個瘋狗、屠夫。十年臣等不了,三五年,臣還是能等的。”
萬曆帝彷彿是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在故意說給賀六聽:“呵,那朕這幾天就給你個報仇的機會。”
說完,萬曆帝從摺子山中,拿起一份摺子,在賀六眼前晃了晃:“你覺得,這些摺子上寫的是什麼?”
賀六答道:“無非是居心叵測的官員們,聯合起來,攻擊新政。脅迫皇上做昏君,廢除普惠天下的新政大計。”
萬曆帝嘆道:“知時局者,賀六也。你倒說說,朕該不該準了這些摺子?按照摺子上所說,朕要是不廢除新政,就是列祖列宗的不孝子孫。”
賀六不假思索的說道:“皇上,不能準這些摺子!”
萬曆帝問:“你說說為什麼?先言明,不要拿什麼江山社稷、蒼生福祉之類的漂亮話來搪塞朕。”
賀六叩首道:“皇上準了這些摺子,就等於是向群臣低頭!這大明朝姓朱,不姓張!哦,這個張不是張居正的張。而是張四維、張鯨的張。”
萬曆帝瞥了賀六一眼:“賀六,你果真聰明。聰明的讓朕害怕。朕的心思都讓你給揣摩透了。你說的話,就像是一把刀子,直接捅在了朕的心窩上。”
賀六道:“皇上,天下最鋒利的刀,便是心中之刀。天子的心中之刀一旦出鞘,便能披荊斬棘,為我大明開創萬萬年的太平盛世。”
萬曆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拿起茶盅,喝了口茶:“賀六,朕聽說張四維是個孝子?”
賀六答道:“孝與不孝,大約只有張四維大人跟張四維的高堂知曉。”
萬曆帝又問:“張四維是山西蒲州人吧?他的父親張嵋川,今年也有七十多了吧?”
賀六叩首:“皇上,臣明白該怎麼做了!”
萬曆帝笑道:“朕可什麼都沒說。”
賀六很配合萬曆帝,跟他打起了啞謎,唱起了雙簧:“是,皇上,臣也什麼都沒聽到。”
萬曆帝先說張四維是個孝子,又提張四維的父親,是在暗示賀六:張四維參張居正的罪名裡,不是有這麼一條麼?“張居正父喪卻不回鄉守制,實乃畜生不如也!”你賀六乾脆來個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去一趟山西蒲州,除掉他七十歲的父親。這樣一來,張四維這個“孝子”就得屁顛屁顛的滾回山西守制。
萬曆帝行事手腕之毒辣,絲毫不遜於眼前跪著的賀瘋狗、賀屠夫!
歷代帝王都是這樣。仁善起來,堪比佛祖。兇狠起來,勝似閻王。
這也是臣子們常常感慨“伴君如伴虎”的原因。
萬曆帝又道:“對了,你總不能穿著這身皂服,去蒲州辦差。朕一會兒下道旨,賜你復任錦衣衛指揮左同知。你帶著南鎮撫使楊萬一起去山西。這個人精明強幹,是個人才,又是你的心腹,一定能幫上你。”
賀六叩首:“臣謝皇上恩典。”
萬曆帝又問:“哦,對了。世忠去了遼東。朕要不要調他回京?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賀六道:“稟皇上。遼東雖然外蠻環伺,卻比盡是虎豹豺狼的京城安全的多。於私,臣希望他能留在遼東。於公嘛,遼東又靠近朝魚羊。他可以就近蒐集朝魚羊的軍情,防備今後有一天倭奴入侵我們的藩屬國。”
萬曆帝點點頭:“嗯,那就讓世忠留在遼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