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教授寫過一篇名叫“燈”的小品文。疏散到鄉下,告別了電燈,點起了煤油燈。後來因為煤油太貴了,買不起,於是又改點菜油燈。在鄉下住了一年多,他聽到村裡有裝電燈的機會,欣喜若狂,但是裝電燈的代價實在不小。顯然是被菜油燈搞得困苦不堪,王力居然破費裝了一盞電燈。他寫道:“我住的房子距離電線木杆五十公尺,該用電線二百餘碼,計算裝電燈的費用,是房租的百倍。我居然有勇氣預支了幾個月的薪水以求取得這一種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東西。於是甕牖繩樞,加上了現代的裝置。一到了黃昏,華燈初上,我簡直快樂得像一個瞎了十年的人重見天日。那個一年來的良伴菜油燈,被我拋棄在屋角上,連睬也不去睬它了。”戰時學者的居住條件急遽下降,清貧至此——裝一盞電燈,對教授來說,是經濟上的難以承受之重。省吃儉用裝上電燈後,欣喜若狂。
1943年,廣東人在昆明辦的粵秀中學聘請王力兼任該校校長。王力把家搬到這所學校。居住條件較之以前大為改善。他的住所前面有個小院,院子裡有兩顆挺拔的棕櫚樹。此時,王力經費孝通介紹,一面為《生活導報》開專欄“龍蟲並雕齋瑣語”;一面又應《中央日報》增刊之約,為該刊寫小品文。這個專欄叫“棕櫚軒詹言”。詹言出自《莊子齊物論》,指的是小言,以示自謙。
王力在龍頭村居住時,就開始為報紙寫專欄。那時,他為《星期評論》撰寫小品文,專欄名為“甕牖剩墨”。“甕牖”指他在農村居住的陋室; “剩墨”指業餘之作。
王力業餘時間致力寫小品文,聞一多曾直言提出批評。認為王力作為語言學家不該寫那些低階趣味的文章,消磨鬥志。王力並不認為輕鬆有趣的小品是無聊乃至墮落。“龍蟲並雕齋”是說,他在書齋既“雕龍”也“雕蟲”——“龍”指他的學術著作,“蟲”指非學術性的文學作品以及普及性的文章。
筆者曾閱讀過王力的《龍蟲並雕齋瑣語》,僅僅看題目就可略知一二,既有直切時弊、關注民生的文章(《路有凍死骨》《戰時的物價》《疏散》等),也有描摹個人見聞、世情百態的小品文(《辣椒》《勸菜》《西餐》等)。王力的小品文,題材廣泛,涉及抗戰時期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風俗教化,人情世態,新亭之痛,黍離之思。掀起了戰時昆明社會畫卷的一角,亦可折射戰時聯大學者的生活窘況。
王力為何寫了大量的小品文,他在文中自嘲地說“完全為了稿費”,為了補貼生活,讓飢寒的生活窘況稍有緩解,這是一方面。更大的對國統區的黑暗進行隱諷,是一個知識分子對時局的關注和發言。從“滿紙荒唐言”中可看出“一把辛酸淚”。
1983年8月,王力重返昆明,感慨良多,有《緬懷西南聯合大學》詩云:“盧溝變後始南遷,三校聯肩共八年。飲水曲肱成學業,蓋茅築室作經筵。熊熊火炬窮陰夜,耿耿銀河欲曙天。此是光輝史一頁,應教青史有專篇。”
費孝通為孩子出生找房子
位於昆明東南郊的呈貢魁閣,曾是費孝通《祿田農莊》《內地農村》等重要著作的誕生地,他的大女兒也是在這裡出生。
1940年10月13日的轟炸燬壞了費孝通在文化巷的住所,14日他便疏散到呈貢縣古城李保長家租住,一住就是5年。李保長家正屋四開間樓房,已經有一半租給同濟大學的周先生等三家人。費孝通只好租住了一間廂房,廂房下面一半是房東的廚房,一半是它們的豬圈,樓板的材料是結實的,可是板與板之間的縫卻沒法拼得太緊密,樓下的炊煙和豬圈裡的氣味可以上升到廂房裡來。廂房靠院子的一半板壁還沒有起,只用草蓆擋著風。他希望兩件事:把豬圈搬開,把板壁起好。交涉了半天,只是把板壁這一件事做到半件,至於豬圈,則沒有任何進展。房東說豬的收入比全部租金大好幾倍,出租房子是為了交情,而且帶一點救濟難民的性質,並不等錢用。費孝通對房東心懷感激:“他給我這炸彈不會炸到的房間,至少減輕了生命的威脅。”
費孝通更大的麻煩是住了不久以後,費孝通夫人懷孕了,房東出乎意料地給了他一個警告:他的孩子決不能在這裡出世。房東決不是有意為難他,僅僅是為了遵照當地的風俗,據說一家人的住宅,若被別人家的孩子的血光一衝,則殃及這家人的子子孫孫。
費孝通本已請妥了一位相熟的助產士來鄉下接生,這一計劃不得不放棄。政府雖有明令,郊外房東不得刁難疏散居民,尤其應保護孕婦,但是鄉下人礙於風俗,不準在他家生育也有他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