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強尼?雪茄回答,握住我的手,以一雙堅定而銳利的眼神盯著我的眼睛。
那時候我不知道,強尼和剌子是貧民窟頭頭卡西姆派來的,目的是檢視我的為人。我無知且以自我中心,因為想起貧民窟生活環境的惡劣而退縮,最後勉強接受他們的盛情邀請。我不知道那些簡陋小屋其實一屋難求,有許多人家排隊等著住進去。那時候,我不知道,給了我一處安身之地,就表示有一戶迫切需要的家庭,得再多等一陣子才能有自己的家。在做出這決定之後,卡西姆派剌子和強尼來我的飯店作最後的確認。剌子的任務是確認我是否能和他們一起生活,強尼的任務則是弄清楚他們是否能與我一起生活。在初次會面的那個晚上,我只知道強尼的握手很篤實,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剌子的悲情微笑則有種叫我汗顏的接納與信賴。
“說定了,林,”普拉巴克咧嘴而笑,“後天,我們來拿你的東西,還有,是下午。”
“謝了,普拉布。沒問題。但等等!後天,那不是會……衝到我們原先的約會?”
“約?什麼約,林巴巴?”
“那個……那個……站立巴巴。”我答得有氣無力。
站立巴巴是虔心修行而行事瘋狂率性的僧人,在郊區拜古拉縣經營一家大麻窩。數個月前,普拉巴克帶我參觀孟買的黑暗面時,帶我去過那裡。從桑德村回孟買途中,我要他答應再帶我去一次,帶著卡拉同行。我知道她沒去過大麻窩,知道她會很著迷大麻窩內的種種事蹟。當他們盛情相助的關頭提起這事,實在是不知好歹,但我不想錯失借這趟參觀贏得美人讚賞的機會。
“的確是,林。沒問題,我們還是可以去看那些站立巴巴,卡拉小姐同行,然後我們就去拿你的行李。我會來這裡找你,後天下午三點。林,我很高興你就要和我們一起住在貧民窟了!非常高興!”
他走出門廳,走下樓梯,到三樓下的喧鬧街道。我看著他走進燈光和車潮之中,我的憂慮漸漸消退。我有辦法賺點小錢了,還有了安全的棲身之地。然後,彷彿是安全感使然,我的思緒沿著大街小巷曲折盤繞,飛到卡拉身上。我不知不覺想起她的公寓,想起她家一樓的窗子,法式大門面朝大卵石鋪砌而成的小巷,距我飯店步行不到五分鐘的距離。但我腦海的畫面浮現,那座大門是緊閉的。我努力想象她的臉、她的眼睛,就是想不起來,突然意識自己已成為貧民窟居民。我如果住在那骯髒、叫人片刻都待不住的地方,我可能會失去她,*不離十。我知道我如果淪落到那地步,恥於見人的心態會像一道十足牢固又無情的牢牆,把我與她隔開。
我在房間裡躺下睡覺。搬進貧民窟,將讓我有時間解決問題。用這個辦法解決簽證問題並不好受,但相當實際可行。我覺得如釋重負而樂觀,而我也非常累了。照理我應該一夜好眠,但那天晚上的夢充滿暴力與不安。狄迪耶曾在一次午夜閒聊中告訴我,夢是願望與恐懼交會的地方。他說,願望與恐懼合而為一時,我們稱之為夢魘。
項塔蘭 第八章(1)
站立巴巴是誓願此生不再坐下或躺下的男子。他們日日夜夜站著,永遠如此。他們站著吃飯,站著大便,站著祈禱、工作、唱歌,甚至站著睡覺。睡覺時以吊帶托住身體,讓身體的重量仍落在雙腿上,同時防止他們睡著後倒地。
如此久站五到十年後,雙腿開始腫脹。不得休息的靜脈裡,血液流動得非常緩慢,肌肉變粗。雙腿腫脹,腿已不像腿,表面分佈著許多靜脈曲張瘤。腳趾頭從厚而多肉的腳擠出,像大象的腳趾。接下來幾年,雙腿會愈來愈瘦;到最後,只剩下骨頭和猶如薄薄塗上的一層皮,還有那像白蟻走過般的萎縮靜脈。
那份疼痛永無休止,非常人所能忍受。每一次下壓,都從腳下傳來如釘刺、如矛戳的痛。站立巴巴飽受苦痛折磨,但他們絕非靜止不動。他們搖擺身子,輕柔舞蹈,不斷左右換腳,凡是見過的人都為那動作而著迷,一如著迷於弄蛇人吹笛的手部動作。
有些人十六、七歲就發誓如此苦行。他們受到某種使命的驅使,就其他文化來說,同樣的使命驅使人成為神父、拉比、伊瑪目*(* imams,*教中領袖之意,代表教長,即人和真主之間的中介,有特別神聖的意義。)。有更多年紀更大的男子遁世苦行,好為死亡和下一階段的轉世作準備。不少站立巴巴原本是商人,在遁世苦行之前,埋頭追求歡愉、權力及錢財。有些聖人已走過其他種修行之路,嫻熟自懲的苦修方式,最後斷然發誓要成為站立巴巴。還有一些罪犯:小偷、殺人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