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窪的頭頂上是一派熱火朝天的生活。香豆以氣味對於那居處的佔據,頓時被辛辣的墨西哥烹飪給滅除了。香豆生前的寧靜、那每一細妙響動之間長長的靜止被歡樂的墨西哥音樂、飛快的西班牙語言所填滿。香豆的床早被扔了出去,現在這張床夜夜都熱情奔放地響,咕嘎咕嘎咕嘎,床墊中所有疲憊的彈簧都在拼死屈伸,支撐它上面的伊甸園遊戲。窪想,佩德羅這時會被安頓在何處?很快他弄清佩德羅隔著一層布簾間接參與到父母的活動中。正如窪隔著一層薄薄的天花板插足到這對健康男女的正常生活中去。窪認為那一定是歡樂的,他錯過了一生的很大一種歡樂。
窪和佩德羅的情誼是從八哥傑米開始的。八哥跟了香豆有十年了,話是香豆一句一句教的。香豆的細語和耐心使脾氣頗大的八哥傑米在兩年內學會了二十六個字母,五年內學會了〃早安,晚安,我愛你〃。到了第七年,八哥傑米已經完全是一口香豆的英語,帶汕頭口音。香豆死後的八個月,傑米一聲不吭,復活節前的一天,它突然口若懸河,窪有一句,它有十句等在那裡,電視上報告天氣預報,它竟也學會了,帶點人的怪腔說:〃舊金山海灣地區將有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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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節:青檸檬色的鳥(2)
一天窪開了窗子,見佩德羅站在窗邊。男孩已經站了很久,大黑眼睛穿過屋內的陰暗瞪著那隻青檸檬色的鳥。窪說:〃你要進來和傑米說話嗎?它會報天氣預報。〃男孩馬上不去看鳥了,冷冷瞟了一眼窪的灰眼鏡。男孩大致看出窪的孤苦,貧窮和趨於完整的失明。他看出窪是以那副灰眼鏡化妝。佩德羅又仔細看看窪屋裡的每件陳設,再去看牆上掛的雜七雜八的絲絨畫、招貼畫和一個黯淡無光的銅航標,它是從一艘廢船上拆下來的。佩德羅還看見高高的一堆舊物,其他東西都看不清,只看見四五個大大小小的電視機擱在一大團舊電纜上。佩德羅對窪屋內的氣味頗熟悉,他母親常帶他去〃救世軍〃店鋪,那裡就是這股墓|穴般的氣味。窪看出佩德羅對自己嚴肅地產生了興趣。窪沒有過孩子,所以窪不知自己原來會如此強烈地喜愛一個像佩德羅這樣的小男孩。
窪覺得佩德羅瞪著那雙大黑眼睛如同在觀賞百貨商店的聖誕櫥窗。一個小男孩所能有的貪心和興趣,都在那雙大黑眼睛裡。窪又一再以誘哄的語氣請佩德羅進來同八哥傑米談談。佩德羅點一下頭,看著窪笑了。窪當然看不見是什麼使這小男孩的笑容那麼古怪。幾年前縫合的兔唇讓窪心裡一悸地想,這個孩子的笑是怎麼回事?佩德羅在留給窪那樣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之後就消失了。
第二天,佩德羅被窪邀請進門。之後兩人就站在傑米的籠子邊,等傑米報告天氣。窪一直叫佩德羅耐心一些,他說佩德羅你別急,傑米和你還要有一段相互熟悉的時間。等了兩個小時,八哥傑米一直對窪的困窘處境不加體諒,一直保持發瘟般的昏沉狀態。窪一再、一再地向佩德羅保證,傑米絕對是一隻能說會道的八哥,絕對賽得過電視上逗人鬨堂大笑的傢伙們。其實窪比佩德羅還失望,窪想,它哪怕講個〃早安、晚安〃也好啊。
為了不使佩德羅感覺這一趟來得太虧,窪從那一堆電視機裡挑了一隻模樣乾淨,不缺一隻旋鈕的電視機送給了佩德羅。但十分鐘左右佩德羅的母親抱著那隻六十年代產的電視機回來了。她不會講英語,只對窪〃Thank you〃,同時紅著臉直搖頭。窪懂得她的意思:她不明白自己的兒子平白無故從這個陌生的中國孤老頭手裡接受一個破舊的電視機是什麼意思。
窪馬上看出佩德羅的母親肚子裡已經有了佩德羅的弟弟或妹妹。偏矮胖的墨西哥女人身上帶著一團安居樂業和燒煮晚餐的溫暖,這溫暖使窪深受觸動。女人在門口忽然駐步了,因為八哥傑米開口講起了〃舊金山海灣地區一週內的天氣趨勢〃。墨西哥婦人覺得這是個神奇而叵測的地方……這樣一箇中國孤老頭的居處。窪看見婦人紅亮圓潤的面孔變成了兒童。她轉身對樓上叫起來:〃佩德羅!佩德羅!〃男孩咚咚咚地跑下來,八哥傑米恰好講完最後一句。窪聽見佩德羅的母親氣喘吁吁地上樓梯,一路都在眉飛色舞地向佩德羅講八哥傑米如何不可思議。
從這以後佩德羅放學後到晚飯前的時間都是在窪這裡打發的。佩德羅的父親是個花匠,早出晚歸。他的母親一天要替兩家人家清掃屋子,擦浴盆,也要到晚飯時間才能回家。窪明白自己被佩德羅的父母佔了便宜,他們把八歲的男孩交到一個免費老保姆手裡了。窪更明白的是,真正的保姆其實是八哥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