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在這神廟之中長大,廟中所有的祭司,都是出自於一個教派,說起來都是師門的伯叔兄弟。大家雖然和氣,到底身為修道之人,性情都是淡泊得很……有時候看見前來進香的信民,人也好、妖也好,都是一家人親親熱熱的……別的祭司,雖然是在廟中修道,畢竟還有親人前來探望,唯有我……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我自己……就是自己在天地之間唯一證明存在的痕跡,有時候我甚至想,好象上蒼讓我來這個世上,就是為了在九嶷做祭司的…… ”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笑容雖然是一貫的恬淡,眼底卻有著掩藏不住的哀傷:“白姑娘,你的心情,我是瞭解的……如果在這世上,也有一個對我來說這麼重要的人不見了,我會跟你一樣,不顧一切的去尋找他;若是找著了,我會把他看作自己的生命一般珍貴,好好地保護他……傾盡我所有的力量,讓他這一輩子,都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然後,我們都沉默了。只有芷蘭幽幽的香氣,在月色中久久不散。
還是我開口打破了沉默:“這芷蘭花很難得開放一次的,是麼?”
林寧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芷蘭那小巧清麗的花朵,淡淡道:“是啊,它要長到四十年才會開一次花,花期卻只有短短六天。平時侍候起來也十分麻煩,每天要分時辰澆六次水,時辰不同,水量也不盡相同。水太多太少都是不行,很是難養。他們哪裡有這個耐心?所以除非是我不在廟中,否則都是親自動手澆灌。”
我心頭茫然,隨口說道:“既然難養,又只有六天的花期,不養就是了。世上蘭花品種多了,也未必不如這種芷蘭,又何必定要養它呢?”
林寧笑了,提起一旁放著的燈籠,旋開蓋子,噗地一聲吹滅了殘燭的餘光。我抬頭望望天空,只見天際開始有了微微的青色,如水的月華瀉了下來,風不知什麼時候也悄悄停了,四周一片靜謐。
林寧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我吃了一驚,本能地想要躲開。但看他神色,卻並無男女猥褻之意,反倒是多有憐愛之情,彷彿只當我是個小孩子一般。
他這個細微的動作,突然讓我想起了我那生死未知的父王。他也是喜歡用他那寬厚的大手,那樣愛憐地撫過我小小的丫形龍角。我鼻子一酸,倒是險些掉下淚來。
林寧溫柔的神情之中,悄然掠過一抹悵惘,只聽他說道:“天地萬物,生老病死、繁茂枯榮都是自然不過,不管是活過千年萬年,甚或只有短短六天,哪有不滅之理?芷蘭雖然嬌弱難養,花期又短,可是你看它多美……看到它的時候,總讓人想起生命的短暫與美好,也就分外地懂得珍惜……”
我的睡意卻漸漸上來了,眼皮發澀,身子好象也在軟了下去。不知自己嘟囔了幾句什麼,身子一歪,似是倒在一個十分溫暖的物件上面,只覺舒適之極。在我的耳邊,彷彿是從藏得一個極深的地方里面,隱隱傳來一陣輕微的、然而平穩的跳動聲……一下、一下、又一下……熟悉的青草香氣,慢慢地散發出來,漸漸取代了芷蘭的幽香,縈繞在我的鼻端……那種淡淡的好聞的味兒,讓我緊繃著的心也隨之慢慢鬆弛下來……
迷迷糊糊之間,我似乎看到父王正在向我微笑著、敖寧表哥還是那樣英姿勃發、還有坐著雲車之上的、風流倜儻的三郎……母親、嚴素秋、負相的影子,都在眼前一晃而過……我潛意識裡掙扎著,想要讓自己清醒起來……可是我真的是太累了,什麼四海五嶽、三界眾生,什麼龍神龍子、水族紛爭,我什麼都不想管,我只想這麼舒舒服服的、沒有無盡的擔憂、沒有時刻的警惕、沒有悲傷、沒有哀愁、乖乖的、單純地睡下去……
恍惚一隻溫暖的手掌撫過我的頭髮,遲疑了片刻,又把幾根亂了的髮絲理到我的耳後。掌緣略帶厚繭的肌膚,輕輕擦過我的耳垂。那種樸實而溫暖的感覺,讓我更是想睡得緊。
只聽他在耳邊輕聲叫我:“白姑娘……白……瑩兒?唉呀,這孩子也真是……這樣子……她倒也睡得著……”
本能地,我將自己偎得更深了一些,也在那一瞬間,我徹底地墜入了黑甜夢鄉。
白狐緋緋
我是被一陣飯菜的香氣弄醒的,睜開眼睛看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放在床邊的桌上的那隻木質方托盤,盤裡四碟小菜,山筍豆皮、香菇白菜,都是淺淺的藍瓷碟子盛著,看上去越覺得清爽可口。旁邊放著一隻藍瓷大碗,裡面滿滿盛著雪白的米飯。另有一隻細竹篾淺口簍子,油紙包敞開了一半兒,露出裡面焦香金黃的一隻燒雞。
那誘人的飯菜香氣,便是由此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