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員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給事中鄒元標等清流士大夫紛紛上書,謂秦林功不掩罪,更有人言辭激烈的聲稱。這次的戰爭根本就是秦林支援思忘憂在邊界和對方打仗,莽應裡為了報復才興兵入寇,秦林應該為擅開邊釁負責。
“秦林勾結孟養宣慰使思忘憂。擅啟邊釁,致令緬甸莽應裡入寇,施甸數萬軍民慘死刀下,天地低迴、草木含悲……因此兵連禍結,糜費糧餉二百五十萬,尤腆顏誇其功績,是可忍孰不可忍!其用心之險,實令人瞋目髮指!”
說得好,說得妙。禰衡擊鼓罵曹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如此正氣凜然、如此義正詞嚴,被罵的奸佞還不得活活羞死。
只不過,好像這份奏章遺漏了很多東西,比如莽應龍、莽應裡父子的侵略野心。難道是因為秦林支援思忘憂的抵抗才產生的嗎?在邊境為國守土,怎麼反而成了擅啟邊釁的罪名呢?再退一萬步,就算莽應裡怒而興兵,施甸百姓又和他有什麼仇,竟遭到人世間最悲慘最殘酷的對待?
大概寫這份奏章的官員。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忠實信徒,絕不相信死後有地獄的吧,否則他將來在閻羅殿前,有何面目見施甸的數萬冤魂呢?
當然,也不能怪大明朝的言官們太無恥,比起“給秦檜翻案”、“岳飛不是民族英雄”、“紀念統一功臣洪承疇”的言論和行為,那就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餘懋學主持吏部下的考語做引子,清流言官的攻訐真正圖窮匕見。
大勝之後打壓武臣,似乎已成了大明朝中後期不成文的慣例,雖然秦林的督師應屬文職,可他本身是武臣,朝堂上天然的處於不利地位。
所以進京兩天,秦林既不朝天子也不拜相公,立下赫赫殊勳滅國之功,卻頓在家裡好像待罪一樣,也是他以退為進、暫避鋒芒的意思,避免過早陷進這種朝堂傾軋。
同樣因為這點,左都御史趙錦為首的秦林的盟友,為他做出的辯護顯得有心無力,身為文官,他們也有本身的立場,再說了,秦林年紀這麼輕就做到武職一品,也許壓一壓、磨一磨,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壞事吧?
“只可惜了,畢竟滅國之功,滅國之功啊!”站在養心殿中的趙錦,伸手揪住雪白的鬍鬚,胸中終有股鬱郁之氣不得抒發,心底更有疑問浮現: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現在又輪到了秦林,國朝待血戰立功之士如此菲薄,設若將來有天地翻覆、國祚傾危之時,誰肯為國力戰?
好好先生申時行申首輔,他倒是很羨慕張居正與戚繼光在萬曆初年唱的一出將相和,可他很清楚,自己沒有江陵太師那麼厲害的手腕,秦林又是個頭頂長角渾身生刺的角色,不像戚繼光那麼好駕馭。
本著誰也不得罪的一貫作風,申時行軟綿綿的替秦林辯護了兩句,覺得大概下來也能向秦林交代了,就在刑部尚書王用汲、吏部侍郎餘懋學、右都御史辛自修等人的重炮猛轟中敗退下來。
整個過程中萬曆皇帝朱翊鈞始終保持微笑,善於揣摩帝心的臣子就知道,他必定是傾向於打壓秦林的。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麻煩了,王用汲、趙應元等人大有趁勝追擊,將秦林一舉拿下的意思。對此趙錦厲聲抗辯,堅決予以駁斥,說苛待有大功之臣,必令天下有志之士寒心。
申時行、餘有丁和許國也慢慢把話兜轉過來,暫時不提拔秦林那是可以的,但要是把這位小爺真弄走了,他們三位就得直面清流的狂轟濫炸,無論如何。還是讓秦林擋在前面吧。
雙方爭執不下,一直鬧到了夜裡,可事情定不下來也不能走,因為後天就是午門獻捷,封賞的聖旨也要同時頒佈,必須在此之前拿出個主意。
張鯨和張誠率領小太監送來了夜宵,順便也帶來了儲秀宮那邊的訊息,張鯨一邊呵著腰把燕窩蓮子羹捧給萬曆,一邊在他耳邊低語。
“哦?”朱翊鈞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晴不定。也不吃燕窩羹了,從座位上站起來宣佈退朝,然後步履匆匆的離開養心殿。
張鯨得意的瞥了張誠一眼。後者唯有苦笑,然後悄悄吩咐張小陽:“跟著皇爺,如果有什麼不妥,咱們好歹給秦督主提個醒兒。唉,儲秀宮那位主子,好歹要顧念顧念當年吧……”
鄭楨能不能看在當年交情份上高抬貴手,張誠心裡可沒底兒,那位娘娘不是個心慈手軟的呀!
眾位朝臣紛紛散去,臨走都不忘打聽陛下匆匆離去之事。待聽說原委之後,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萬曆比平時走得快許多,但在轉進一處甬道之後,腳步突然放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