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冬天的雨中奔騰,我的胸脯上藏有明天早晨
明天早晨我的兩條腿畫滿了野獸和村落
有的跳躍著,用翅膀用肉體生活
有的死於我的弓箭,長眠不醒
第二天,安妮帶著海子穿越達縣小巷。為他買了一件外套和一條牛仔褲。以後幾次入川,海子都是穿著這條淺藍色的褲子見自己心愛的人。
3 清晨的獻詩
誰在美麗的早晨
誰在這一首詩中
——引自《獻詩》
依依吻別安妮,海子經萬縣坐江輪到達安慶。計劃在安慶逗留一兩天,見一見文友們。安慶為歷史文化名城,昔日安徽省省會,文化底蘊深厚,有一大批活躍的文化人,他們放歌文壇,形成了風景獨特的皖江文化長廊。
一下江輪,海子又改變了主意,急切要回家。他太想念查灣,太想念在查灣的父母和弟弟們。鄉間呈現出過年的景象。不少最早走入打工行列的查灣人,這個時候都湧回自己的家鄉。親人相見,溫馨幸福。曙明和兩個小弟弟無比興奮,母親操採菊忙前忙後地張羅著。父母查振全雖很少說話,但兒子回來,他暗暗高興,只是對兒子留著長頭髮和鬍鬚有些不滿。
第二天,海子照樣又在村前村後走著,對查灣的一草一木他特別依戀,似多年未見,又似即將別離。村口池塘邊上長滿茂密的蘆葦。冬天蘆葦枯黃,蘆稈仍在風中招搖。海子看著這些蘆葦就想起蘆花,想起釣魚時她悄悄給自己的一個驚嚇;想起他們在蘆葦中捉迷藏,他逮住了她,在她臉腮上狠狠颳著,他愛看她嫩嫩的臉上刮出的那道道紅印;她逮住了他,在他腋下撓著,他會笑著彎腰倒下,他是最怕癢癢的。
蘆花這一年要出嫁了。出嫁前一天從鎮上回來,見了海子,眼裡有親切,也有憂鬱,淡淡的,一如雨中的百合。
她隨未婚夫在高河做生意,已將從前的磚瓦房拆了,在村裡最早豎起了樓房。海子為她高興,心中已感到,一直以農業為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家鄉在變化,傳統意義上的農耕氣息正在減退,不少青年男女都走入做小生意的行列,正月出門,臘月回家。
詩意中的查灣正在變化,這種變化給海子的感覺卻是傷感。
迎親的這一天,豔陽高照。查灣村充滿了喜慶的熱鬧,鞭炮和嗩吶聲有韻味地陣陣響起。
按照當地風俗,新娘出門時要直往前走,不能回頭。頭戴紅巾的新娘蘆花還是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尋那熟悉的身影,她看到了海子,臉膛喝得紅紅的海子,正滿腹心思地站在人群中。
四目相對,心裡湧起的是不盡的思緒。老人在一旁催促蘆花快走,蘆花埋著頭隨迎親隊伍漸漸遠去。
海子心裡恨自己,為什麼在乎那麼多身份、學識的差別。他告訴自己下輩子一定要娶蘆花,在漸行漸遠的聲息中,默默唸起《女孩子》:
春天是風
秋天是月亮
在我感覺到時
她已去了另一個地方
那裡雨後的籬笆像一條藍色的小溪
從第二天晚上開始,海子又轉向執著的詩歌寫作。他在弟弟的玩耍聲裡寫下了《悵望祁連》。
寫詩的日子裡,思念爬上心頭。他思念安妮的詩意與明麗,思念她頭髮蓬亂、臉腮緋紅伴在身邊的幸福情景,思念她黑髮覆面的美好感覺,思念詩芬的溫存和關愛。
一天夜裡,外面紛紛揚揚下起大雪。他又從睡夢中醒來。夢見了安妮,夢見安妮的丈夫對她施暴,扯住那飄逸的黑頭髮,用腳踢用拳砸。他急了,喊著安妮的名字衝過去……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無法入睡。他捶打自己,夢見的為什麼是安妮而不是詩芬,詩芬是那麼愛自己。安妮是成家的人了,海子知道這一條牽掛和期待的繩應該掐斷。自己能做的就是將感情放在詩芬身上,去認可她、接納她。在這種心情下,他思緒翻滾,坐至清晨,刻意回想著詩芬的點滴,回憶她纏綿的話語和健康的肉體。寫下了《獻詩——給S》,一如當初端著碗,喝著粥,寫著詩,思念隔山隔水的波婉。
誰在美麗的早晨
誰在這一首詩中
誰在美麗的火中 飛行
並對我有無限的贈予
誰在炊煙散盡的村莊
誰在晴朗的高空
天上的白雲
是誰的伴侶
誰身體黑如夜晚 兩翼雪白
在思念 在鳴叫
誰在美麗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