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要做法事,也沒有驚動全寺的道理。”
“不是這位姑娘要驚動全寺,是木和尚自己要喚來全寺的弟子,”木和尚答道。
“你又發的什麼瘋?”方丈對自己的師弟更是不留面子。
“只因此二人確實值得我們全寺為之超度。”木和尚緩緩說道。
“既然如此,那好,全寺一夜法會,五十兩銀子,請施主捐了香火罷。”方丈原本貪財,這時候見女子的衣著不像是貧窮的模樣,又起了賺錢的心思。
“我……我沒有錢了,”女子搖頭。
“施主莫非是捉弄我等?”方丈頓時翻了臉。
女子無言,只是微微搖頭。
“師兄,你能否少賺這一次錢?”木和尚嘆道。
“你是方丈,還是我是方丈?師弟,你素來目無尊長,仗著師傅當年寵愛你就放肆妄為,今日居然為了一個女子頂撞方丈?莫要怪師兄動用戒律罰你!”方丈大怒。
木和尚長嘆一聲,忽然攬衣跪下,對方丈連連磕頭道:“師兄,木和尚從來不曾有求於你,就請師兄準了這一個法會吧!”
“你這……這是為何?不要以為磕頭我就怕了,你想逼迫方丈不成?”老方丈大驚,扭過頭不去看他。
木和尚不再說話,只是砰砰磕頭,一滴滴鮮血從他額頭上落到地下,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他磕頭的聲音。
紅衣女子默默地看著他,又仰頭看向天空,而後輕聲問道:“方丈,你不過是要五十兩銀子是麼?你等等我,我就拿銀子回來。”
木和尚忽然抬起頭,他臉上盡是鮮血,神色猙獰,放聲怒喝:“你待要為他們做法事的銀子來於匪盜之手麼?”
“不,”女子搖頭,“可是大師又何必如此?我所知道的木和尚,佛前尚不低頭。”
“磕頭算什麼?佛又算什麼?佛是泥塑木雕。”木和尚一邊磕頭一邊苦笑,“木和尚讀了佛經不能救人,難道磕兩個頭為人做一場法事還不行麼?”
“大師何必為當年的事情自責呢?”女子苦笑,“都過去了。”
木和尚再不回答,只是磕頭,不停的磕頭。血最終在地面上染紅了碗口大的一團,方丈終於擺著手道:“莫磕頭了,莫磕頭了,我怕了你了,怕了你了。拿法器來,大家進大雄寶殿坐下,今夜就當白作一場法事。以後少叫我看見你這個瘋子。”
女子幽幽地嘆息一聲,木和尚艱難地抬起頭來對她笑了一下,笑得很苦。
五百多僧眾,一夜燈火通明,鑼鼓不休,頌經的聲音遠遠飄進了杭州城的千家萬戶。附近的人們都猜測著什麼樣的大人物居然勞動了靈隱古寺全班和尚,這確實也是靈隱寺建寺以來少見的大法會,可是頌經擊鼓的和尚們卻並不知道他們在為誰的亡魂超度。
女子沒有進寺,她如言守在寺門外面。夜風一陣寒似一陣,她的身影顯得份外嬌弱。可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沒有一絲換個地方躲避寒風的意思。寺內的頌經聲迴盪了很久,終於停下了,隨著最後一聲木魚響,魂魄是不是已經上了西天?
兩行晶瑩的淚水緩緩爬過了她蒼白的面頰。
過了很久,木和尚走出了寺門:“骨灰我明日會代你葬在寺後的塔林裡。”
“多謝木大師,我就不去看了,”女子輕聲道,“明日,我要去見一個人,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你真的是當年那些孩子中的一個?和尚見你腰中纏的似乎是軟劍,當年那些孩子中卻是沒有會武功的。”
“一言難盡,”女子搖頭。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木和尚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還是不說為好,說了,只怕給大師惹下麻煩。”
“麻煩?”
“對於我,朝廷殺之後快,大師若知道我是誰,只有害了大師。”
“難道你做下了什麼殺人放火的勾當?”木和尚皺起了眉頭。
“人,我殺過,都是該殺的人,朝廷誅殺我們,卻是另一個罪名。”
“什麼?”
“造反。”女子說得很簡單。
“造反?”木和尚頗為吃驚,思索良久才問道,“莫非你是明尊教的人?”
“大師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是啊,無用。那你恐怕也並不相信我佛所謂因果報應,諸天地獄之說吧?”
“不相信。我請大師超度,只因為他們生前信佛。”
木和尚點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