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罷兒子,胡不為回身從抽屜裡拿出一支紅蠟,點燃了,在桌上滴幾滴燭油,固定住。慢慢坐倒在凳上,睜著眼睛想心事。短短一日間,這世上所有與他親近的人都離開了他,除了眼前這個尚不能語,閉目無知的小小嬰兒,這廣大的天地間再沒有他胡不為的親人。胡不為心中哀絕,反覆只是想著,這淒涼日子,還要不要繼續過下去?
燭光搖曳,遊移的溫光在壁上、桌椅上流動。屋中兩人,小的含舌酣睡,大的沉默靜思。滿屋裡只有噼剝的燭花爆裂之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不為神思恍惚,已覺睏乏。這一日裡遭遇激烈,又幾度大悲大慟。他早就精神耗費。只是心中哀傷,一直倒不覺得困頓。這時閒了下來了,對燭沉思,才漸漸眼皮沉重,骨軟筋酥。強提精神回頭看時,紅燭已燃掉一大半,燭油淌落下來,在光滑的楠木桌面上聚成一大塊雲紋。
胡不為長長呵了口氣,站起來除衫。明日還要料理幾人後事,還有一個小東西要餵食。只好先歇息了,等天亮後再做計較。
吹息蠟燭後就寢,被窩裡頗有溫熱之感,那卻是嬰兒散出的熱氣。胡不為粗心大意,哪知道嬰兒最怕的便是冰冷風寒,一個不小心便會招惹來大病。他竟然大膽讓這出世不足一日的小小嬰兒來替他暖被窩,當真混帳糊塗透頂。若是妻子或是丈母孃有一人在世。得知此事後必然又招得一番斥責。也虧的這小娃娃命硬,被他老子這陣折騰冷落也還完好無損,自攥著小拳安然睡去。
腦袋捱上枕頭不過半盞熱茶工夫,胡不為已是鼻息沉沉了。日月穿行,時光流去,此刻已過子時,算來已當除夕之日。四下裡靜謐非常,落雪之下,家家戶戶閉燈酣睡。只是,其間幾家歡喜幾家愁,幾家春夏幾家秋,種種悲歡故事,卻又盡不相同了。
胡不為睡到中夜時,已做了一連串綿密離奇的怪夢。正在黑沉鄉陷溺之際,卻被一陣 ‘悉悉索索’的異響驚醒了。當即坐起身來,側耳傾聽,那聲卻適時止住了。胡不為諦聽片刻,不察有異,想是自己困頓過度,耳中亂鳴罷了。當下倒頭又睡,揎了被翻身又欲再會周公。便在此時,聽見院外 ‘嚓!’的一聲輕響,胡不為心中一跳,腦子立時變得清醒。那是有人在雪地上躡足的聲息!卻不知這神秘來客,深宵藏跡到他胡家來,到底意欲何為?
胡不為屏聲靜氣,聽那腳步一聲接著一聲,慢慢向廂房走去。那人似乎怕讓人知曉,每一步都是輕輕踏落,兩步間隔時間極長。只是夜中再無他響,他的腳落在雪中時發出的 ‘嚓!’ ‘嚓!’之聲聽在胡不為耳中卻甚是清晰。
胡不為心下狐疑,卻也不敢妄動。聽那人輕輕推了廂房的木門,走了進去。滿心以為這小賊看到四具屍體後,定然會大聲驚呼,哪知過了一會,一點聲息也無。他放心不下,披衣下床,在牆邊撿了根趁手的木柴掩身出門,踩著牆邊的泥道,不發一絲聲響,一直走到廂房門前檢視。
剛到門口,便聽到一個男子壓低了嗓門獰笑,道:“……以為瞞的過道爺我麼?早知道你有金蟬脫殼的法術,當著法智和尚和松木道人之面,我也不來說破你。嘿嘿!現下我趕回來了,你還想逃脫的掉麼?若是識相,趁早把丹乖乖吐出來,獻出雷冰訣。免的老子將你割成幾片,到死都不得全屍!”胡不為懷疑愈甚,這人口音甚是熟悉,似乎是曾經聽過,他在房中又是跟誰說話?什麼 ‘金蟬脫殼’法術?聽來全是一頭霧水,不得要領。
正遲疑間,聽得一陣粗重喘息。一個低低的女音斥道:“烈陽,我兩次饒你性命,你不心念感激還罷了,竟然又用這等卑劣手段來迫我,虧你還是個有頭有臉的術界高人,難道不怕傳揚出去,被人恥笑麼?!”那聲音竟然是單嫣的!她竟然沒有死!胡不為如中雷殛,心中喜悅不禁,一時間只張大了口,呆立在當地。
那自稱老子的道士,自然便是烈陽真人了。他這番迴轉來,便是要奪取單嫣內丹並迫她交出雷冰訣的。狐狸精千年修為,孕育的內丹正是助長功力的絕妙寶貝,而雷冰訣是術界失傳已久的厲害法術。以他這般貪婪性格,又豈肯輕易舍卻?只因先前當著另兩人之面,實在不好下手罷了。
其時天下妖孽橫生,怪獸極多,修煉有成而孕有內丹者,十有其一說不上,但百隻獸怪裡面,總有兩三隻懷有這等助人修行功力的寶貝。而佛道兩門以維護蒼生為任,以慈悲憐憫胸懷濟世。卻不容許門人幹這等殺妖取丹的傷天德惡行。是以天下自居正道的門派中,向來戒律極嚴,一旦得知門人犯了 ‘殺生奪丹’的戒條,輕者逐出門牆,毀其聲譽。重者廢去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