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越是義正詞嚴,就越被捉弄,那陣仗,用他的話來說,是“棍棒相加”。第三次,陳導演顯得平和多了,言辭中頻頻出現《心經》中的話。他主動談及《霸王別姬》後的自我膨脹、《無極》後的內外困擾,反省自己當年野心太大,失去了判斷力和控制力。他究竟想拍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故事?一言以蔽之,就是拍“不合時宜”的人。《霸王別姬》裡的程蝶衣、《梅蘭芳》裡的十三燕莫不如此。“如果在這個社會中大夥兒都是那麼識時務者為俊傑,沒有稜角,美其名曰圓潤;活得挺精明,美其名曰智慧。這讓我想起蘇東坡寫過的一個故事,說的是方山子從小學劍想匡扶天下,失敗;苦讀詩書想兼濟天下,也失敗。一貧如洗,然而他的妻兒面有得色。我喜歡這樣的牛人。”
放下野心,迴歸常理,是這次採訪中我聽到他最常說的話。就連程嬰的舍子救孤,屠岸賈的窮兇極惡,他也要演員演出常態來。迴歸常態的陳凱歌終於找到了來時的路,那就是他對電影的興趣與情感遠遠勝過對超越以往成績的興趣和情感;那就是少年的他在“文革”中背叛過自己的父親,而父親卻從未責怪;那也是當年電影學院的哥們兒渴望著找到新的故事、新的語言,在拍攝《黃土地》的路上,身不由己地跪拜在黃帝陵前。迴歸常態的陳凱歌就做他最擅長的事,不求青史留名,亦不懼風言風語。當他收斂起自身的光芒,電影的光芒顯得愈加明亮起來。周圍的人說,凱歌導演愛笑了。莫非他找到了在石頭上睡覺的姿勢?
石頭當然沒有床舒服。誰能在石頭上輕鬆地睡覺?兩種人:找到適合的石頭的人或讓自己適應某一塊石頭的人。還有一層意思是說,旁人只看到此人酣然入睡,他是否睡著了,覺醒後是否腰痠背疼,就不得而知了。如是,人選石頭,石頭也選人。有跟石頭較勁的,時間久了竟也在上面睡出了人形,即合用了;也有隨遇而安的,這塊石頭不合用,俺再找下一塊便是。並無唯一法門。關鍵是,當一個人決定離開床那熟悉的舒適,去石頭上睡覺時,他就已經擺脫了某種惰性,而帶來許多種可能。有一天,一塊頑石上也會留下他的溫度。藝術家的心靈之旅,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