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的遺願博物館》最快更新 [aishu55.cc]
= 第五十七章 =
自打宮內除夕宴後,曾夕嵐回府便發起了高燒,一病不起。
正月裡的京都城銀裝素裹,漫天紛飛的晶瑩下,閉合了的屋門內,落下稀疏點點。
地龍燒得通紅,門前星點淹深了的水漬很快便又消失不見。
轉眼,漆黑的天被吹散了烏色的薄紗,窗外寒風略過,帶落滿沿雪痕。
帷帳輕垂,露出兩指寬間隙,額頭被覆白帕的姑娘毫無血色的一張臉上,正浮起突兀的紅。
睡夢中也仍舊緊繃,嘴巴微張,口鼻並用,呼吸很是艱難的模樣。
許是裡外的溫差過大,太過強烈的兩季體感令人一時間轉變不過來,緊閉的門窗將換息擠壓,只餘越發強烈的悶堵。
看著室內滿地幽暗的花燈,思及近期在恭王府內聽到的訊息,宋丹棘在窗前定了好一會兒,站到身上帶來的風雪似是都被蒸發乾淨,身後窗沿重回原貌,這才抬步,向著床邊靠近。
榻上的曾夕嵐睡得極不安穩,嘴中不住囈語,轉動間,白帕滑落,雙手緊攥,錦被皺皺巴巴一片;
寬鬆的衣襟敞開大半,鬆開的領口處,空空蕩蕩。
轉頭,卻見地面精美的蓮花花燈滅下一盞。
宋丹棘雙指掀開帷帳一角,見曾夕嵐像是被夢給魘住了的模樣,指關節泛白,可憐兮兮,面色煞白。
稍一猶豫,還是探身上前,拿起枕邊白帕,替她擦去額間浮汗,又憑著記憶,輕點了幾個穴位,榻上的曾夕嵐登時靜了下來。
只這麼幾個動作,不過片刻的功夫,宋丹棘卻緊張得滿身浮汗,心率變速。
他直起身,濃厚的夜裡,只有這一地昏黃,正在苦苦支撐。
垂在身側的手收緊又放開,目光一寸寸掃過面前的病容,最終還是顫著指尖,從懷中取出一物。
小巧金制的平安鎖自指尖垂落,被紅繩懸掛在半空,來回擺動。
平安鎖是宮內階梯上那場意外發生時,自曾夕嵐頸間滑落的。
宋丹棘本想當場還給她,卻在曾夕嵐滿目驚喜地喚他“哥哥”時,在林蕉月喚出那聲“丹棘”後,再沒勇氣同她——對上。
對上眼神,說上話,物歸原主。
或許,裡頭多多少少還夾雜著些宋丹棘並不想承認的私心。
只要東西在他這兒,那麼總是要歸還,總是要再見的;
當時的閃躲不知從何而起,待到再見時,宋丹棘想,自己得好好解釋。
可又要解釋什麼呢?
同這麼個不諳世事的的姑娘說:“父債子償”嗎?
還是告訴她,她的父親,是一個多麼心狠手辣的權臣,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將他宋丹棘視若珍寶的家人當成了螻蟻——
礙眼,礙事,便隨意捏死的螻蟻。
在當殺手的這些年裡,宋丹棘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是活著的。
他殺人如麻,血債累累,尋常人該有的那些東西,早就被他和他們,親手斬斷。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裡,只要一個失神、一次失誤,那麼這世間,便再無“忘鬱”。
那些被宋丹棘給強行斬斷了的過往,在這不亞於凌遲的日日夜夜下,腐變為血肉模糊的死結,早已碰不得、憶不了,混入骨血,湧入筋脈,牢牢生根,再難分舍。
再拼命一些,再冷血一點,只要能手刃仇人,親手為家人報仇,那就什麼都可以去做,那便什麼也不要顧及。
那麼,就不叫割捨,只能說,是權衡利弊下的——
選擇。
宋丹棘坐在床沿,伸出手,輕輕覆上面前白皙的脖頸。
拇指指腹下,是跳動的脈搏正在規律地敲打。
越是收緊,手,就越是顫得厲害,直至面前的曾夕嵐閉著眼,皺起一張臉,吐詞清晰地喚了一聲:
“哥哥——”
夢魘從不曾離開過屋內,只從她的身上,轉向他。
聽聞曾夕嵐的出聲,宋丹棘才驚醒般,一把將手抽回;
脖頸間的桎梏鬆開,床榻上的姑娘在點了穴的作用下,再次沉沉睡去。
宋丹棘一雙手顫到不能自已,嘴唇發白,閉上眼,仍能感受到那異於尋常的體溫。
曾夕嵐高燒不退,那灼熱因著先前的觸碰,順進心肺,燒得宋丹棘那些久未出現的情感,在腦內交錯,紛亂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