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君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不過他的神情還是老樣子,笑得一片和氣,假惺惺地客氣:“你還沒吃飯啊?先吃,吃完再說,我不著急。”班大人太老了,老到翻起眼皮似乎都是件吃力事,目光低垂著,不去看對方一眼,在丫鬟地侍奉下開始吃飯,其間一言不發,顧昭君也不著急,坐在一旁靜靜等待。
直到一餐飯吃好,下人盡數退下,班大人滿是愜意地長舒一口氣,枯瘦地背後仰,倚靠在椅子裡:“還算聰明,比我想得聰明,也比你說得聰明。”
顧昭君聳了下肩膀:“你光誇讚他聰明,卻不說殿試的情形,誠心讓我迷糊麼?”
班大人沒急著說什麼,而是反問顧昭君:“宋陽以‘強國之道’為題來應選南理奇士,你怎麼看?”
顧昭君搖了搖頭,給出了四字評語:“蠢到家了!”
金殿選拔與九州‘海選’不同,殿上的每個人,除了選手和太監之外,其他有一個算一個,統統全都是‘領導人’。人家從祖上幾代開始幾輩子都在和官術、權術、民術、國術打交道。
其他什麼才藝都好,唯獨這個強國之道……平民出身,仗著心思機敏學識不錯,就跑到這樣一群天天在琢磨、商量著該如何強國的大佬跟前指手畫腳,大談自己強國之策?不過因為是國家選賢,大家總得有個虛懷若谷禮賢下士的樣子,是以表面看上去他們態度還不錯,但心裡對宋陽、對洪家兄弟最初時的反感可想而知。這是最簡單不過、最正常的心態,從皇帝到朝中諸位大臣全不例外。
所以,以‘強國之道’來應選,真如顧昭君所說的那樣:蠢到家了。
“姓宋的小子,先借著這份‘反感’抹掉了和他作對的洪家哥仨;等輪到他自己的時候……”在班大人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目光還算明亮:“殿上,他說出了個天地玄數,這個數有點意思,而最有趣不在於此,是他只論天機、不談國策。”
論辯強國之道的賢能,如果表現得中規中矩或許還好;一旦露出了短處,被人抓住了把柄,一定會被一辦到底。洪家兄弟因受了些錢就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固然與宋陽有關,但至少有一半原因在這份連皇帝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對他們的‘反感’。
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宋陽也好,洪家兄弟也罷,他們還不是龍,殿上的諸位才是真正的猛獸。
當初在燕子坪準備入選題目的時候,宋陽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才弄出了諸多噱頭,努力說明自己是在‘觀察自然、領悟天機’。這樁‘家學’本身與國策無關,只是可以加以運用罷了……
或許說太多話是嗆到了口水,班大人忽然咳嗽了起來,兩人密談周遭無人,顧昭君就好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一旁,無動於衷地看著那個老頭子咳得隨時都會一口氣上不來……終於,隨著濃痰吐出,班大人無比費力地捯回一口長氣,總算還活著,顧昭君滿臉厭惡,對方的痰就吐在他腳邊。
“宋陽把玄數講解得仔仔細細,但是在論及玄數的應用時,他突然變了話題,說自己見識淺薄、不敢妄言國策。”班大人從懷裡取出不知名地藥丸,和著茶水吞服,勉強壓住了紊亂氣息:“歸根結底,他是想告訴皇帝兩句話:‘我是領悟自然的,不是指摘國策的。我想借自然的玄奇道理強大國家,但真正能讓正奇相輔、訂出強國良策的肯定不是我,而是你們。’這兩句沒有明說,卻被他穩穩當當種進了皇帝心裡。”
雖然殿試時不在場,但是憑著顧昭君的心思,已經大概明白了當時的情形,點頭附和著:“這一來,他就從不知天高地厚、妄論國事的偏荒小子,變成了依靠家學熱心幫忙的少年才俊,悄悄轉變了自己的身份,這一點做得很好。”說完,還不忘用下頜去指老班手中的藥瓶:“什麼藥?治什麼的病的?要是好藥我也吃。”
班大人毫不理會,小心翼翼地把藥瓶收回懷中,口中繼續著宋陽的話題:“不只是轉變了身份。他還用一根柺杖,引著皇帝說出了兵刃。小把戲,不值一提,但用得合時宜,他把那個玄數落到了實處,用皇帝的強兵之策成全了自己的玄虛道理……到最後散朝時,皇帝說他是南理的人才。”
“南理的人才?皇帝認可他的身份了。好得很啊!”顧昭君笑得開心。
班大人冷曬:“皇帝對他的一句誇讚,就讓你高興成這個樣子?今天哪個賢才沒被皇帝稱讚過?”
顧昭君好脾氣的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的性子,何必明知故為。”
班大人搖頭,可是才剛一晃動便又停了下來,乾癟的嘴角微微抽動,勉強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