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除了梅娘,海子一無所有;回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失去了梅娘,海子仍然一無所有。
海子仍然很清晰地記得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海子和梅娘相識的情形,其實並不能編造一個美麗的故事。梅娘就那麼突然地出現在海子面前。梅娘開始真實地同海子對話,臉上盪漾著淺淺的笑意,正如梅娘花季的詩歌,令海子想起葡萄酒或其他一些美味的飲品,梅娘笑笑說那叫秀色可餐。
那封信卻寫了太久太久,始終沒有一個驛站沒有一個港灣讓海子停泊。流浪在荒無人煙的原始河道上,找不到郵筒,沒有郵遞員替海子來傳情。只看見狼群綠色的眼睛,很不友善地點亮。梅娘說不喜歡“北方的那隻狼”,狼畢竟是一種與人類為敵的動物,海子說他也不喜歡,這些都寫在信裡邊。
偌大一個城市,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容納海子的枝條,讓海子安全地停靠,讓海子靜靜地思考,讓海子憂傷地唱歌。
那輛紅色的山地車,輪子好寬好厚,海子說騎起來一定很笨重。海子讓梅娘坐上橫槓,梅娘旗幟般飄揚的黑髮,輕拂海子的面頰,梅娘舞動的雙臂差點讓海子偏離航向。就喜歡這麼漫無邊際地瘋跑,只要有藍天白雲,只要有鳥語花香。累了,餓了,就席地而坐,扯一大把沾滿泥土味的甜根草,一個勁地瘋嚼,嘴角流淌著濃濃的蜜意,然後仰面躺在青青的草地,梅娘說就這樣到天長,到地久到海枯到石爛。海子好想說,你是我美麗的梅娘。可是一提起海枯石爛,梅娘就會傷心,梅娘就會落淚,所以海子不敢說。
分別在城市的路口,滾滾紅塵淹沒了各自的背影。梅娘將海子寫滿詩歌的本子裝進書包,蝴蝶般棲息在城市的花朵上,靜靜地讀。而海子卻將梅孃的詩行揣在襯衣口袋裡,那可是距離心靈最近的地方。
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海子要離開,包括梅娘,海子想用寫信的方式告訴梅娘,包括那句想說又不敢說出口的話。
那封信構思了好久好久,一邊讀梅孃的詩歌,一邊給梅娘寫些深深淺淺的句子,正如海子身後留下的深深淺淺的腳印。有天爬坡,摔了一跤,摔響了沉默好久的收音機。海子聽見一個悲傷的聲音在朗讀詩人海子的詩歌,海子聽見那個悲傷的聲音說詩人海子流浪到另一個世界裡去了。海子禁不住淚流滿面,為詩人海子,也為自己。詩人海子走了,和他同名的海子該到哪裡去呢?海子聽到很多人在哀悼、在惋惜詩人海子的離去。海子彷彿聽見,在生他養他的那個城市裡,正播放著一則關於自己的尋人啟事。海子告訴自己,一定要活著,讓梅娘看見自己活著,讓自己的親人看見自己活著。
用那輛山地車以及收音機等,換了返程的車票。當雙腳沉重地踏上這個既熟識又陌生的城市時,海子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郵筒。
梅娘仍然是梅娘,臉上仍然盪漾著淺淺的笑意。海子問梅娘是否讀到了那句“你永遠是我美麗的梅娘”,梅娘淺淺地笑著,說我不再是你美麗的梅娘。那笑意竟然變得那麼陌生,海子的心絃一陣一陣抽緊。梅娘給海子一個陌生的地址,海子看見梅孃的名字,小鳥依人般依偎在另一個陌生的名字下邊。梅娘低著頭,兩眼緊盯著手指上那枚金光閃爍的戒指。梅娘說並沒有聽到海子的任何許諾,哪怕是隻字片言。就象太陽和月亮,永遠只能仰望。
沒有許諾。是啊,沒有。海子幡然悔悟。可是那些詩歌,那些折射心靈的聲音,梅娘你不是沒有讀到,不是沒有流淚,不是沒有感動。然而,那些僅僅只是詩歌,純粹的詩歌,還不如一個文盲,請人代筆的俗不可耐的情書。海子忽然仇恨起了詩歌。他在害死了詩人海子之後,又埋葬了海子那段,不知道是不是愛情的愛情。梅娘說那個書包早就沒有了,寫詩的本子卻好好儲存著。海子說,我會處理那些詩歌。梅娘又淺淺地笑,笑出淡淡的憂傷和落寞。
梅娘要走了。梅娘把右手伸給=海子,那上邊沒有戒指,海子還是不敢去握她。梅孃的兩隻手海子都握過的,海子害怕從此失去一種美麗的感覺。兩杯咖啡原封不動地放在遠處,涼得快要結冰。
海子也要走了,再次離開這個城市,這次不是為了流浪,而是為了活著。不是有人說活著是美麗的嗎?海子知道自己活著的方式,只能是寫字。在海子為了活著,而重新寫字的時候,海子鄭重地許諾,儘管不停地削掉中指上留下的繭花,儘管不停地告別一篇又一篇文字,但是,海子要把每一次重新開始的第一行文字,寫在那個梅娘讀過的本子上,海子還要在本子的首頁,寫下這樣一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