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在柵欄邊就地坐了下來,李克己隔了柵欄也盤腿坐了下來。
道衍豎掌打了個問訊,說道:“貧僧法號道衍。”
李克己又震動了一下:“原來是道衍大師,久仰了。”
只要在應天府中呆上一段日子,就不會不聽說這位神通廣大的道衍大師的聲名。
道衍留心注意著李克己的神情,說道:“貧僧今日來看李施主,是因為聽說令堂大人病重,鐵先生已傳召了海上仙山的藥師懸壺道人前去診治。不過歷來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怕懸壺道人對令堂的病也無法可想。”
道衍滿意地看到,李克己心中的鎮定因他的這一段話而片片崩落。
他等了一會才接著說道:“鐵先生很可能會因為令堂大人的病重而向皇爺求情。”
李克己怔怔地看著他。道衍的口氣裡似乎有些什麼內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道衍看著李克己說道:“十多年前,貧僧有一段時間與鐵先生交往頗密,約略知道一些事情。令堂年少時遭遇不幸,卻有如汙泥蓮花,令人敬重。鐵先生一生狂放,偏偏遇上這麼一個人,也是他命中的劫難;更無可奈何的是,令堂其時已與令尊大人有嫁娶之約。朋友妻,不可欺。再狂放的人,也有他一些不可動搖的原則啊。”
道衍說得含蓄,李克己卻已明白,約略猜到了母親前半生的坎坷經歷,以及鐵笛秋為什麼會隱姓埋名留在李家教養他的原因。雖然他心中早已隱約有所察覺,但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該感謝道衍告訴他真相還是該痛恨道衍不該告訴他這個真相。在他的心中,母親應當永遠是那樣淡雅如清風,先生卻應當永遠是那樣孤高狂放如野鶴閒雲。
道衍不動聲色地一步步緊逼過去:“鐵先生一生不肯低頭,到了這個時候,到了令堂大人的生死關頭,只怕也不能不低下頭來,好讓你早日回去安慰令堂大人。只是,他為了這個原因而低頭,皇爺必然會更加震怒。”
李克己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埋下頭去。
道衍繼續說道:“洞庭湖一案,已經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李施主當何以自處?”
李克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打算上本請求假釋,以便回鄉照顧母病。待家母病癒之後,再行回獄中領罪。”
道衍驚異地看著他,說道:“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盡孝之子,必是盡忠之臣。皇爺很可能會法外開恩。只是假釋歷來需要保人,李施主可有得力的保人?本來你的座師詹大慈可以作這個保人,不過他新近調任江西學政,已離開應天。聽說李施主與文方的侄兒文儒海交往密切,文方是皇爺所信任之人,由他做保人本也妥當,不過他這個人向來公私分明,只怕是絕不會做這個保人的。至於石大師,因那個諷勸謁子之事,與皇爺的心結尚未解開,恐怕也不宜在這個時候來為李施主作保人吧?”
李克己沉默片刻,說道:“道衍大師既然如此說,是否已有更合適的人選?”
道衍微笑著道:“如蒙不棄,貧僧願意作這個保人。”
滿朝文武,能夠在洪武皇帝跟前說得上話的,只有寥寥數人,其中就有這位大和尚。
李克己心中本是亂成一片,至此忽地鎮靜下來。
道衍絕不是無緣無故地前來向他說這樣一番話。雖然道衍能夠在洪武皇帝跟前進言,這樣做仍是要冒風險的。
李克己轉過目光看著柵欄外的道衍。這位大和尚,一直含笑以對,毫不避讓他的注視。在道衍身上,沒有世外高僧與人無爭的清靜淡泊,卻有著時時迫人而來的智慧與熱情。
李克己的心神一陣恍惚,不由得說道:“大師倘若生在亂世,定當成為劉秉正一流的人物吧。”
劉秉正是襄助元世祖忽必烈奪取天下的謀士,也是當時有名的高僧。
換一個人聽到這番話,不是大驚就是大懼;道衍卻笑了起來:“李施主對貧僧的評價,與鐵先生如出一輒啊。當年貧僧決意出山入世,就因為鐵先生也如此評價貧僧。只可惜其時天下已有主人,貧僧所學屠龍之術已無用武之地,只好辜負山中所學了。”他話鋒一轉又說道:“李施主請安心,貧僧既然向施主說明這一境況,就一定會為施主解開這一困境。施主一定在疑惑貧僧對此事為何如此熱心,是吧?倘若不知道原因,施主是不能相信貧僧的誠意的吧。”
李克己預設了。
道衍又是一笑:“原因嘛,只有一個。貧僧當年曾欠了鐵先生一個人情,佛家講因果,這個人情若不早早還情,日積月累,只怕會讓貧僧帶到下一世去加倍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