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裡永有憂傷與悲憫,一如江留醉眼前的酈伊傑。那種目光讓人情不自禁生出想親近的感覺。他不明白,為什麼師父要他去接這家人的喜餅,如今想來,或是大有深意。在她去後,師父曾帶他路過此處,也指那石碑給他看過。
如果所有的事僅是巧合,那麼他的命運早早地牽著酈遜之的一家,只是當時不知。但如果……他憶起那黃衫女子的話,頭一回,他發覺和酈遜之同天生日,竟可能隱藏著莫大的秘密!
酈伊傑把酒撒在墳前,似乎在傾他的淚。無法舉案齊眉,這陽世的酒她只能在陰間飲,他心中的淚只能往肚裡流。墳上很清淨,沒有雜草,沒有蔓延不去的心事,彷彿她是安心去了。但碑上的細紋曲曲折折蜿蜒下來,直扎進地裡,又像是從地裡長到了天上,像是未了的話還留著沒說。
在她墓前,他一下蒼老了十年。風吹起他漸白的兩鬢,江留醉忽然看得心酸,不由說道:“義父,死者已矣,您多保重。”如果有一日,江留醉想,他也對著親人的墓,那會是怎樣的情形?珍惜眼前,似乎是抵抗命運不可測的唯一選擇。
酈伊傑伏在墓前,用盡全身力氣,靜靜地磕著響頭,每一下都,極慢,江留醉感到老人心中正訴說著種種別後的思念,這讓他心底起了反應,不禁跪在酈伊傑身邊,陪他恭敬地叩首。他覺得唯有這種拜祭,才能代酈遜之一表傷痛之情。
每次伏下身軀,江留醉都有種莫名的貼近,離大地近了一寸,與墓中人近了一分。這墓中的女子究竟與他有沒有關聯?江留醉不敢多想。和酈遜之的相交完全是他主動湊上的熱鬧,也許一切出於他胡亂的臆測,只因自幼父母雙亡,才會不斷渴盼他們仍在人世。
他很想馬上回到家中,和南無情他們兄弟一起,找師父把來龍去脈問個明白。
“天意弄人!”酈伊傑喃喃說道,瞥了江留醉一眼,竟然漱漱淌下兩行淚。江留醉情知他想起刑妻克子的命,頗替這老者感到慘然。與此同時,冥冥宿命的糾纏彷彿墓徑上細細揚起的塵埃,在兩人的身邊悠悠盤旋不去。
第十九章 省親
在柴青鳳墓前呆待了約莫一個時辰,酈伊傑方才起身,姿勢遲緩笨拙。饒是江留醉內力不弱,也感雙腿微脹,更擔心酈伊傑體力不支,連忙過去攙扶。酈伊傑跪了多時,一個站不穩身子向下斜去,幸好江留醉一把托住才沒跌下。
和豪爽張揚的燕陸離相比,酈伊傑成了日漸衰老的老人,絕非正當盛年的輔政王爺。江留醉暗暗思忖,挽瀾軒內的酈伊傑會是如此毫無氣勢?能令嘉南王府諸多家將服膺,是否此時的他仍有拔劍四顧的另一面?
江留醉不得不找些話來掩飾心中的難過,便問:“今日是義母忌日?”酈伊傑搖頭,凝視墓碑道:“這兩年我都在此陪她守歲。”江留醉遲疑地問:“那麼除夕晚上……”酈伊傑道:“我自是在這裡。”頓了頓,看著江留醉道,“三十已近,今晚陪完我這老頭子,你就回家探親去吧。”
江留醉胸口一堵,想酈伊傑在他人舉家團圓之際,仍要孤零零守在這荒山上,甚為他心酸。他一衝動,道:“我陪你!”酈伊傑一笑,“有這份心就夠了,可惜遜之……”神情一黯,又改口道,“不早了,回去吧。”
兩人走到山中停轎處,幾個轎伕閒談得乏了,正在打瞌睡。江留醉叫醒幾人,聽酈伊傑說了個地方,卻不是回酈府,他心下納悶,也沒多問,上轎一任他們抬著走。
天色已暗,轎子停在西湖邊一戶冷清的庭院外,酈伊傑引江留醉去扣那家的大門。江留醉只覺這地方有點眼熟,拍了兩聲,聽得裡面有腳步聲慢慢走來。
門“吱呀”一聲開啟,一個矮老頭歪掛著一頂皮帽,斜睨了他們一眼,神情並不友善。酈伊傑很是客氣地道:“我來看你家主人。”那矮老頭將身擋在入門處,嘴一歪,沒好氣地道:“我家主人今日沒心情,不見!”
一個看門的也敢如此對酈伊傑說話,江留醉聽了有些氣悶,誰知酈伊傑一點脾氣也無,反陪笑賠笑道:“你去通傳看看,我帶了個孩子來見他。”
矮老頭把一雙皺眼使勁睜開三分,仔細瞧了瞧江留醉,鼻子裡噴了股氣,勉強對酈伊傑說道:“你等著。”竟把大門砰的得關上,撂下兩人在門外吹風。
江留醉不忿他如此待客,趕上前去正想推門與那老頭理論,酈伊傑一把抓緊他的手臂,搖頭道:“千萬不可造次!你可知他是誰?”
“我不管他是誰,沒一點待客之道,實在委屈了義父!”江留醉並不在乎那人如何對自己,酈伊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