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場黑暗的角落裡,葉蕭只覺得她的聲音越來越細,最後竟變成了假聲,說的就像靈魂。小曼似乎從來都沒有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她自己也有些驚訝。
“你真的看到了櫻花?”
“是的,但當燈光滅掉以後,一切又恢復了原樣,我從櫻花樹間回到了黑暗的劇場裡。”
葉蕭知道剛才小曼那場戲,就是表現秋瑾在日本留學的場景,可是像小曼那樣的奇怪經歷,恐怕是任何一個演員都不會有的。
從那天開始,葉蕭覺得自己與小曼成為了好朋友,在每次排練的間隙或結束以後,他和小曼還有周旋,都會坐在一起聊天。開頭他們主要是談排戲的事情,但慢慢地就扯題了,到最後他們甚至無話不談。只要和他們在一起,小曼就會表現出一個少女應有的活力,似乎秋瑾身上的豪氣,透過排戲滲透到了小曼的體內。
他們三個人總是形影不離,老師也並沒有太在意,因為他們是戲裡三個最重要的角色,在一起談戲也是正常的。葉蕭的話並不多,有時他會傾聽小曼和周旋講話,他發覺小曼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孩,她在藝術方面有著某種天才的氣質,常常讓立志要成為作家的周旋自嘆弗如。
葉蕭陷入了對小曼的痴迷之中。有幾次排練的時候,他和小曼在臺上演對手戲,他扮演的是秋瑾那懦弱的丈夫,當看到“秋瑾”充滿感情地講述一片愛國心時,葉蕭竟情不自禁地盯著她,以至於把臺詞全部忘光了,結果捱了導演的老師一陣痛罵。
更讓葉蕭感到鬱悶的是,小曼更願意同周旋說話,也許周旋身上的氣質更能吸引女孩子吧。而且,周旋在戲裡演的是革命家陳天華,正好與秋瑾志同道合。葉蕭演的角色恰恰相反,是被秋瑾瞧不起的男人。葉蕭隱隱感到了某種酸味,但他又不敢當面說出來,因為他和周旋的關係實在太好了,葉蕭都不願放棄與周旋的友誼。
“周旋——”想到這裡,他輕輕地念出了他最要好的朋友的名字。現在,周旋正在神秘的幽靈客棧中,每天給他寄來一封信,敘述那離奇的經歷。
第五封信葉蕭:你還好嗎?
和前幾天一樣,一寫完信我就走出幽靈客棧了。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到了荒村,我把信投進郵筒就離開了。
在回幽靈客棧的半路上,我決定再到昨天晚上的那座山峰上去看看。
在白天仰望這座山峰,感覺與晚上完全不一樣,就好像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墳墓。
我迅速地爬上了山頂的那塊平地。那座殘破的古廟依然矗立在山頂上,廟門匾額上“子夜殿”三個字也清晰了起來。但我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圍著它轉了一圈,這廟還是小得可憐,估計佔地不會超過五十個平方米。從屋簷的風格來看,它似乎非常古老,至少不是近代的建築物。
我深呼吸了一下,小心地踏進了廟門。
在房間的中央有一個神龕,神龕上有一尊彩塑的雕像。
剎那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子夜殿裡供奉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但更重要的是,這尊雕像美極了。
我曾見過各種古代的雕像,有完美的也有殘缺的,這些雕像的共同點是非常莊嚴肅穆。即便是許多具有女性化特徵的佛像,也只覺得非常端莊典雅,使人產生一種面對慈母般的敬畏之心。
然而,我眼前的這尊雕像卻完全不同。
葉蕭,我不知道該怎樣來表達。她給人以一種活生生的感覺,彷彿我看到的不是一尊雕像,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當時我差點產生了錯覺,似乎端坐在神龕上的真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細長的眉毛,線條分明的臉型,勻稱有致的身材。她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名字———子夜,她會唱美麗的情歌,她的歌聲是如此的憂鬱和淒涼,以至於感動了天地間的孤魂野鬼,感動了一千多年來無數多愁善感的人們。
好幾分鐘後,我才從這種震驚與傷感中清醒過來。我又後退了一步打量著這尊鮮豔的雕像,這太奇怪了,怎麼會如此栩栩如生呢?她和真人一般大小,身體和五官的比例也非常協調,就連手上的細微的起伏都清清楚楚,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她的眼睛和真人沒什麼區別,只是更加嫵媚動人。這一點恐怕連文藝復興時代的雕塑大師們都做不到吧。
而且,在這座經受風吹雨打的破廟裡,這尊雕像怎麼會儲存得如此完好呢?敦煌石窟裡的雕像都被自然破壞得很嚴重,更何況這是在潮溼的海邊,在充滿了鹽分的空氣中,根本就無法儲存鮮豔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