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裡的伊斯永遠是少年的模樣,但他的眼中沒有那種漫不經心的迷糊和未曾直視黑暗的純淨,近乎透明的淡藍色裡似乎包含了一切,又似乎一無所有。
“我有。”埃德堅持著,“你救了我,我卻讓你被聖騎士關在監獄裡,我沒能救你出來,我沒告訴你我不在乎,不管你變成什麼……我沒能讓你留下來,我讓娜里亞傷心了……”
伊斯對他無奈地微笑,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聽著。
埃德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終於停了下來。他已經把伊斯第一次進入克利瑟斯時暈倒在密室的鐵門前都說成了自己的錯,再繼續下去,他大概只能說“對不起,我沒找到你失蹤的哥哥。”
就算不怎麼清醒,他也知道那實在不是他的錯。
“對不起。”他說。
有些事他根本無法阻止——太多事他根本無法阻止,他不知道那些到底算是誰的錯,但他就是沒辦法停止道歉。
“埃德。”伊斯伸手碰碰他的額頭,“這句話,你真的是想對我說嗎?”
埃德瞪著他,突然間開始生氣。
“你不是他。”他粗啞地開口,“你是誰?從我的夢裡滾出去!”
“這不是你的夢,埃德,這更像是……我的夢。”少年平靜地回答,“你想離開這裡嗎?”
一陣恐慌包圍了埃德。
他不想離開這裡,一點也不想。外面又黑又冷——整個世界只都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充滿危險和惡意。
他不能離開這裡。
“告訴我,埃德。”
伊斯的聲音讓他想起維薩河的流水聲,唯有在沒有船隻進港,沒有水手們大聲喧譁的夜晚才能聽見的低語。
埃德開始記事的時候辛格爾家已經搬到了維薩城的商業區,但瓦拉告訴過他,到他三歲為止,他們一直住在碼頭區,日復一日聽著永不停息的河水流過枕邊,那對小小的埃德來說,是最好的催眠曲。
那聲音讓埃德安靜下來。他茫然地看著伊斯的臉,少年的金髮一點點變得捲曲,染上不那麼明亮的棕褐色,線條柔和的臉頰逐漸豐滿,藍色的眼睛裡泛起一層鐵灰。
“拉弗蒂……”埃德認出了那張臉。他以為他已經忘掉了,他甚至很久很久沒有夢到過他。
“對不起,”他抽泣著,不明白為什麼在別人的夢裡也能感覺到眼淚的溫度,“對不起……”
。
埃德·辛格爾從小就有很多朋友。
他的父親總是不在家,而瓦拉那時經常生病,沒有太多的精力管束和照料他。年幼的埃德總是偷偷溜出家門,從商業區熙熙攘攘的街道,到碼頭區檣櫓林立的港口,都是他的樂園。
維薩城像他一樣沒人管的小孩滿街都是。埃德以他討人喜歡的笑容和天真坦率不記仇的性格,很快交到了一堆的朋友。一群不到十歲的小男孩聚在一起,有永遠花不完的精力和無所畏懼的莽撞,是足以令所有成年人頭痛的小惡魔。
那時拉弗蒂是他們其中的一個,比埃德大上一兩歲,或許因為發育太快,衣服看起來總是不太合身。他比其他孩子都要高大,也更為大膽,卻因為總是一言不合就開始動手揍人而不怎麼受人歡迎。
埃德沒有多少成為領袖的慾望,但他有層出不窮的花樣,他帶著男孩們捉弄總是一臉嚴肅的黑巖矮人,惹哭同齡的女孩,蹲在碼頭上看著形形色色的船與人來來往往,甚至溜進來自遙遠城市的商船,妄圖不被發現地隨船遠行……偶爾他會察覺到拉弗蒂羨慕的目光,但當他友善地衝他微笑,那個高大的的男孩卻總是不屑地扭過臉去。
但拉弗蒂救過他。那時他們正無聊地追趕一條流浪的野狗,被逼急的野獸終於掉頭反擊,嚇壞的男孩們四散奔逃,埃德很沒用地摔了一跤,是拉弗蒂衝過來擋在他身後,雖然趕走了野狗,手臂上卻也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過了好一段時間拉弗蒂才再次出現,那個傷口成為他炫耀的資本。但在他一次次地當眾露出那個醜陋的疤痕,誇耀他的勇敢和強大,得意洋洋地接受男孩們的讚歎時,不得不一次次表示感謝,傻笑著承認自己膽小無用的埃德多少也會有些尷尬。
一直到埃德十二歲的時,那個故事依然是同伴間偶爾被提起的笑話。連埃德自己也已經不怎麼在意——如果不是拉弗蒂非得在他喜歡的女孩面前一再說起他曾經怎樣勇敢地救過埃德,笨拙而誇張地形容當時埃德嚇得放聲大哭的樣子逗女孩笑的話,他真的不介意只是被朋友們取笑和調侃。
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