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我意外見到她為一隻鴿子療傷。
那個溫馨的場景深深令我刻骨銘心:明媚的陽光下,御花園的石凳上,一個秀髮垂肩,明眸皓齒的白衣少女專心致志,為一隻斷了翅膀的鴿子療傷,她手腳輕靈,動作溫柔,無比耐心,如同一個年輕的母親在呵護自己的幼兒。
我看得呆了,不覺駐足,忘掉了心裡的一切煩惱。感覺到一股暖流遊弋在心頭,嗯,鼻子有些酸。
這時,少女已經為鴿子包紮妥當,小心地把它放在地上,看它搖搖擺擺地走著,粉面上綻開兩個小酒窩。忽然,她發現了我,一呆,急忙施禮,顫聲道:“妾身見過王上。”
我急忙攙起她,仔細打量這個一直被我忽略的妻子。她羞赧地低下頭,面若桃花。
宛兒不光富有愛心,還很善解人意。無論我在朝堂受了多少委屈,總想要和她細說一番。她總會耐心聽完我的牢騷,然後溫言撫慰,直至我火氣全消。她那澄澈的目光,是最好的良藥。我感覺縱有千般萬般的鬱憤,都會消融在她的嫣然一笑裡。
最令我驚喜的,還是宛兒的音樂天分。她善於歌詠,妙音婉轉,入耳如聞天籟。最妙的是,無論什麼樣的音樂,只要她凝神傾聽一遍,便可隨著節拍翩翩起舞,歌出清麗的詞句。
一次,她給我講自己小時候在陽翟的生活,興致勃勃,跳起來要為我唱一曲陽翟鄉下流行的情歌。她笑嘻嘻地說這時府裡的小丫鬟們偷偷唱的,自己覺得好聽,就記住了。
她歪著頭想了想,朱唇輕啟,一首歡快曼妙的鄉間小調流淌而出: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我坐在榻上,閉上眼,一幅有趣的圖畫展現在眼前:清涼的夏夜,荷花池旁,蟲鳴此起彼伏,一陣微風,荷香四溢。一個憨厚的小夥子滿頭大汗跑來,久候的少女宜笑宜嗔,笑罵道:山上生滿茂盛的樹木,池裡有清麗的荷花。我沒見到子都那樣的美男子,卻等來你這個大笨蛋。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裡有茂密的水葒。我沒見到子充那樣的好男兒啊,偏遇見你這個小狡童。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民歌雖直白,卻也悅耳動聽。比之我學過的《大雅》、《商頌》要生動有趣得多。忽覺面前吹氣如蘭,我一嚇,張開眼,卻見宛兒這個小調皮俯身湊在我面前,兩隻大眼睛忽閃著,清澈的眸子含著醉人的笑意,她臉紅撲撲地,聲細如蚊:“王上,以後我們有了孩子,如果是男孩呢,就給他取名‘扶蘇’……好不好?”我故作嚴肅地瞪著她,直到把她看得心慌腿軟,才一把將她抱住,大笑道:“好,就叫扶蘇!”
懷裡溫香軟玉,已是紅暈滿面,眼波流離。
時光流逝,我知道自己再也離不開這個的女子。她是蒼天對我最慷慨的賞賜。宛兒已經逐漸取代母親成為我生命中最珍視的女人。
一年後,宛兒為我誕下愛子扶蘇。我益發疼愛這個富有愛心,溫柔可人,多才多藝的女子。她甚至能令我忘記自己是至尊的秦王,只願做那個被她調笑的“狂且”、“狡童”。我甚至有些感激仲父的大權獨攬,使我可以脫離閱覽奏章之苦,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宛兒。
看著宛兒笑意融融地逗弄著手舞足蹈的寶寶,我覺得這是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刻。恍然間,宛兒化身為母后,襁褓中是幼小的我。母后……想到她,我的心突地一沉,不知什麼時候,母親迷上了卜卦,每每因為卦辭便隱入雍地離宮,深居簡出,連我的例行問安都免了。不知不覺間,我們母子日漸疏遠。
我嘆口氣,驅散這些不快的事。喚上趙高,一起去迎接得勝還朝的相國、仲父呂不韋。
約定(一)
此次大捷,我並不覺得驚喜。因為這本就是意料中事。李斯曾為我分析過:首先,論國力,大秦關中沃野千里,百年未遭兵火;而關東諸國互相攻伐,國力衰退,民生凋敝。其次,五國來攻,入我秦境,地形生疏。而我軍佔據崤(山)、函(谷關)天險,熟識山徑野渡,只要奇兵襲擾,定可使敵處處被動。再者,聯軍勞師遠征,我軍以逸待勞;聯軍意在弱秦,系師出無名,我軍保家衛國,故士氣高漲;聯軍雖眾,卻同床異夢,不啻一盤散沙;我軍縱寡,但如臂使指,渾似鐵板一塊。更兼相國呂不韋耳目遍及天下,各國情報源源不斷送至案頭……
天時、地利、人和,皆利於秦。此戰焉得不勝?
所以儘管咸陽萬人空巷,民眾扶老攜幼沿街歡迎大秦凱旋將士,我卻不像其他公候朝臣那樣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