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她是故意的誘惑。她的漫不經心,有時是一個天真而粗心的小女孩。
她鑽到被窩裡面。我把熱水被子遞給她。她就著我的手喝了。她說,這衣服是你喜歡的女孩留下來的。是。是她留下來的。你為什麼沒有給我打過電話。我打過,是個男人接的,我就掛了。我留的是我朋友的手機 。你和他住在一起?我暫時住在他家裡。
我點點頭。不想再問下去。她微笑著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的未婚妻已經在美國了。他很快要出去。我只是他以前的選擇之一。現在我們做了好朋友。因為彼此不想走到山窮水盡。
她跳起來開啟窗子,看了看外面的雨。
大一的時候,我,他,還有他的未婚妻,我們是同學,常常三個人一起去看電影。他買了兩杯冰激凌,一杯給我,一杯給她,因為他喜歡我們兩個。我把我的一杯讓給他,然後自己跑過去再賣一杯。每次我都這樣做。我很清楚我對他的愛,比誰都多。然後有一天,他對我說,他選擇了她。他說,安,因為你比她要獨立得多。你不會太難過。
但她不一樣。她離不開我。我不忍心。
她低下頭,微笑著咬著嘴唇沉默了幾秒鐘。她的聲音顯得落寞。然後她抬起眼睛看他,林,因為獨立就一定要承受比別人更多的離別嗎。因為他覺得你可能不會受傷。因為他覺得你很堅強。
他沉默著。他們之間是喧譁的雨聲。
那個夢魘是重複的。為了逃避某種無形的追逐,在錯綜迂迴的道路上奔跑。不知道追趕在身後的是什麼。卻清楚心裡焦灼無助的恐懼。在慌不擇路的奔跑中,一次次陷入迷途。最後發現自己始終是在兜一個圈子。我對自己說,停下來停下來。
我真的跑不動了。如果它要讓我死,就讓它來捕獲我。
雨聲已經停止。空氣裡有清新的桂花香。 新的棉被柔軟舒適。床邊的小桌子上放著林給我盛清水的杯子。小時候,從夢裡驚醒過來的我,常常把被子蒙在頭上,因為恐懼而無法呼吸。
直到讓自己憋得喘不過氣來。很小的時候我就一個人睡覺。保姆在我的桌子邊放上一個蘋果,一杯牛奶。然後她就回自己的房間休息。我獨自拿出漫畫書來看。吃完東西開始刷牙。沒有輕輕的歌聲和撫摸。
沒有故事和晚安的親吻。只有寂寞的想象。
無盡的寂寞的想象。在恐懼的時候,心裡疼痛的時候,無助的時候,拉過被子緊緊地矇住自己的頭……
林,是你在嗎。她輕輕地叫他。他沒有開燈。月光照進來,模糊看到他挺立的身影。我看看你有沒有掉被子。他把水杯遞給她。看著她潮溼的臉和粘在汗水裡面的頭髮。你做夢了。
是。我又做夢了。她仰起臉喝水。她的喉嚨發出寂寞的聲音。她說,抱我一會兒好嗎。她的手拉住他的手臂。他躺在了她的身邊。她把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臉伏在他的肩頭邊。從夢魘裡驚醒過來的她,突然顯得疲倦而脆弱。他用手撫摸她的頭髮。她笑了。她象個寂寞的孩子。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陽光燦爛的小鎮中學。破舊的紅磚樓房。傳出學生的朗讀課本的聲音。
林在講臺上放了一個缺口的瓦罐,裡面插著鮮黃藍紫和酒紅色的小朵雛菊。
學生們埋頭用水彩畫靜物。
林靠在一邊。窗邊的操場上有茂盛的樹林和明亮的陽光。他的臉有淡淡的憂鬱的陰影。
安藍出現在門外。她穿著林的白色襯衣。安始終穿著她身邊的男人的衣服。象徵她某種隱晦的依賴和孤獨。她脫掉球鞋,爬到高大的教室窗臺上。光著腳閒適地坐在那裡。看林對學生講解一些構圖和筆法的內容。她安靜地聽著他。這個沉靜的小鎮男人,有他不輕易流露的往事陰影。
孤獨的鞦韆架垂在樹林中間。有一排小鳥停在木板上鳴叫。
林抬頭看到安。他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她。
中午他們在中學的食堂裡吃飯。安感覺到周圍的人異樣的眼光。有一個老師偷偷地回頭去看她。安對她微笑。她慌張地別過臉去。
為什麼他們都看這裡。安問他。因為他們有猜測和懷疑。他沉著地吃著飯。安看著他的眼睛,他們都知道那個女孩的事情嗎。是的,因為那個女孩的家庭非常顯赫。他說。他不想對她迴避。我曾經對這件事情有許多顧慮。所以一直迴避她的追求。我問她,是否考慮清楚,真的要和我一起生活。她說她考慮清楚了。我那時在北京學油畫。我可以繼續深造。但我回來了。做了這個小鎮的中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