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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拙劣的表現和成績痛不欲生。他只能更多次地往蔡老師的宿舍跑,給她送去黏豆包、野鴨蛋或是自家菜園子裡剛起出來的新鮮水蘿蔔什麼的。他每次去看望蔡老師,總是站著說話,從不往她炕上的褥單子上蹭。每一次去知青宿舍,出門前他都會鄭重其事地使勁兒洗臉,甚至換上一雙乾淨的沒有臭味的襪子。他對媽媽說,知青不喜歡埋汰小孩兒。有一次他從媽媽擦臉用的雪花膏瓶子裡摳了一小點兒,抹在了皸裂的手背上,恰好被媽媽撞見了。他媽用手指點著他的額頭,又好氣又好笑地罵道:

得,我看啊,知青如今是一天天越來越埋汰;你們這些小崽子,倒是越來越臭美了!

洪偉也覺得,自己的生活正在一點一點發生著變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睛能夠穿過教室結滿冰凌的窗玻璃,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天盡頭很遠的地方。他知道那兒是上海,那裡有許多許多高樓,是蔡老師的家鄉。蔡老師回家探親的時候,給同學們帶回來“大白兔奶糖”,每人都分到好幾塊兒,洪偉捨不得吃,在兜裡一直揣到粘在衣服上摳不下來。那時功課不多但學習很忙,要批《水滸》,要學黃帥,蔡老師一講就是一個鐘頭,一句話都不帶重複的,這讓洪偉格外地佩服。於是洪偉經常地故意地“犯錯誤”,比如捉一隻蛤蟆帶到教室裡,或是在學校蓋房子的工地上,用沙堆上的小石子兒互相扔著玩兒,終於打碎了教室玻璃;再就是把教室爐子的煙道堵上,把教室裡搞得硝煙瀰漫。那種時候,一定會有二嘎子那樣的人當叛徒,迅速地把他出賣。這樣,蔡老師肯定會在放學後把他留下來,同他個別談話,一談就是一個鐘頭,自然也是一句話都不帶重複的。那是洪偉真正覺得無比幸福的時刻,蔡老師不再是在對全班同學講課,而只是給他一個人講,對著他一個人,生氣地皺眉、撇嘴、瞪眼,或是微笑……蔡老師無論說什麼,洪偉都一個勁地頭點,每一次他都作出信誓旦旦的保證,然後心滿意足地離去。他覺得有幸傾聽蔡老師的訓斥,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他像上了癮似的,隔幾個星期就到蔡老師的辦公室自動“報到”一次,一直到蔡老師在某一日似乎終於識破了他的詭計,從此無論他幹什麼樣的壞事也不再理睬他,洪偉才算就此“改邪歸正”。後來蔡老師就開始給他們排練文藝節目,那是一個二人轉調調的集體“坐唱”,每個人手裡一手拿一塊呱噠板,一邊唱一邊打板,聽上去熱熱鬧鬧的。洪偉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個節目叫做“處處有親人”,講一個到部隊去看望兒子的趙大娘,下了火車迷了路,最後如何被熱心人送到了兒子身邊……蔡老師就扮演那個趙大娘,用黑墨筆在眼角上畫上幾道皺紋,把洪偉笑得肚子疼……

。。

鳥善走還是善飛(4)

接近中年的洪偉,記憶中充滿了少年時代如此鮮活的故事,它們至今清晰如初,不會輕易褪色。行走在農場場部寬闊的大路上的技術員洪偉,每當想起往事,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撲哧一樂——“趙大娘不吃也不喝,兩行熱淚流下了眼窩……”洪偉順嘴兒哼哼著當年的曲調,奇怪的是時隔30年,那歌詞竟然是一句不帶忘的。他覺得自己才是一個有“知青情結”的人,他在人生之初學到的所有知識、他身上那些經常受到老婆表揚的良好生活習慣、他的理想他的勤奮,統統都來自他的知青老師。這一輩子,如果他不主動地到哈爾濱或是上海看望他們一次,他也許會留下終生遺憾。是的,許多知青都回農場來過了,但惟獨蔡老師沒來,始終沒來,一次也沒來。每一年他聽說老知青回來了,都會懷著熱切的期望在第一時間奔向場部招待所。一年一年,他見過了許多人,所有那些明顯地變老了發胖了的知青中,卻沒有他的蔡老師。

羽毛球、乒乓球和排球都能被大風吹走,只有鉛球,沉沉地在墜在心底。

蔡老師回城那一年,他已在場部中學上了初中。他不知道蔡老師走的訊息,蔡老師當然是不會專程到場部中學去同他告別的。她走得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就好像草甸子上空的一片雲彩,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天邊。洪偉是在學校放了寒假,回到連隊之後,才聽爸說起蔡老師走的事兒。爸說蔡老師的物件是個天津知青,他們回不了上海也回不了天津,只好一起回了她父親老家遼寧的一個小城。那天,洪偉把用繩子拴在連部辦公室窗臺鉤子上,那幾個用蘿蔔和肥皂刻成的破破爛爛的公章,一把拽下來,恨恨地使勁用腳去跺。蘿蔔早已凍得剛硬,一腳猛地下去,倒把他的腳脖子崴疼了。

鳥善走還是善飛呢?善飛?不,有一種鳥是個例外。

什麼鳥?鴕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