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令聞和尤瑜的事兒的來龍去脈,校長了解得一清二楚,也覺得他們都不像話。但是,一邊是初出茅廬的諸葛,一邊是當朝的國舅,都不好惹,於是就開隻眼,閉隻眼,作壁上觀。可如今已烽火燎原,他這個統帥還怎麼能睡大覺?不過,他也清醒地認識到,國舅是不能得罪的。清楚明白地“了之”,他不敢;“不了了之”,雖然後患無窮,但也只能這麼“了”。於是他就出面說,這是一場誤會,由於雙方的性子太火暴。校長拿根燈心草當板子,給雙方各打五十板。已經擒住的“王”就這麼被放走了,沒有逮住的“賊”,他當然更不會去管。校長閉上眼睛說瞎話,把一場風波“錯了了之”了。只是尤瑜堅決要退學,他頗費了些周折,才把他留下來。
北風越刮越猛,霰雪越下越大,天氣越來越冷。上課時同學們緊閉門窗,龜縮在教室裡;課後,立即回寢室鑽被窩。學校裡闃寂無聲,幾乎像座空山古廟。姚令聞開始也躲在蝸牛殼裡,不敢出門,因為他怕碰上尤瑜,呼他哥哥,揭他的老底。他蝸居的這幾天,也深刻地檢討了自己的失誤,覺得一是傷害了不該傷害的、自己夢裡也想見到的池新荷,一是打草驚蛇,激起尤瑜強烈反抗,結果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受盡了窩囊氣,面子全丟光。不過,他更怕校長批評,因為他帶的班級,原來基礎很不錯,如今弄成這樣子,他難辭其咎,再放任自流,就不好交差。幾經斟酌之後,他一反往日早晨睡懶覺的陋習,一黑早就巡查寢食、教室。他想,像看牛一樣盯住學生,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特別是晨讀,鈴聲剛響過,他就出現在教室裡。
那時,昆陽城還只有城中心有電燈,西城中學偏於城西,照明還用煤油燈,光線很暗。早晨,大家頭撞頭,肩擦肩,三個、四個共一盞,大家專注書本,教室裡就是照面也認不清人,錯把張三作李四的笑話,多得很。只有尤瑜伸著長長的脖頸,像天鵝群中那隻放哨報警的,環視周圍聽動靜。
一天早晨,這隻“報警天鵝”正躲在教室門後,忽然聽到教室外一聲咳嗽,他像裝套子獵取野獸的獵人,發現獵物來了,又驚又喜,連忙躡手躡腳,將“套子”,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擱在教室門門片的上方,讓門留下一條縫。他心裡在數著“一、二、三……”當他數到“十”的時候,獵物果然出現了!只見一個人躡手躡腳,像個偷雞賊,推門進來了。不出所料,那個黑乎乎的東西隨即罩下來,正像戴帽子那樣,端端正正地戴在推門進來的人的頭上。此刻,“報警天鵝”就舉手行禮,莊嚴地高呼道:
“蕭司令到!”
原來蕭陶酷愛讀有關戰爭的圖書,一次他讀到了寫蕭勁光將軍的書,心想,原來我們姓蕭的也有一位這樣傳奇的英雄!此後,他便自稱將軍,別人稱他蕭司令。其時,大家看了幕電影——《戰上海》。劇中有個鏡頭:將軍們開會,當湯恩伯到會的時候,將軍們齊唰唰地站起來,筆立著,莊嚴地舉手敬禮,同聲高呼,“湯司令到!”因而蕭陶每到教室裡,常常有人移花接木,模仿gmd將軍行舉手禮,高呼“蕭司令到!”這次,大家以為又是蕭陶來了,就陸陸續續地喊:
“蕭司令到!”
“蕭司令到!”
…………
呼過後,“嘿嘿”、“哈哈”、“格格”不絕於耳,正像孔乙己來到了咸亨酒店時一樣,教室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一些女同學笑得流著眼淚,彎腰喘粗氣,斷斷續續說:
“這個——蕭陶啊,真是——小淘氣,又搞這麼個——惡作劇。就不怕別人——笑——笑破肚皮……”
可當這個頂著黑乎乎的東西的人,拿掉那東西時,大家都傻了眼!原來這個頭髮嘴臉都沾滿了汙泥黑灰、像從下水道、糞池裡鑽出來、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濃濃奇臭、像個小偷模樣的人,不是逗人笑樂的小淘氣,而是讓他們望而生畏、聞聲膽顫、操持著他們的生死大權的班主任——姚令聞。笑聲停止了,人人屏住呼吸,誠惶誠恐,低下了頭。姚令聞氣得渾身顫慄,憤怒地摔掉那黑乎乎的東西,一句話也沒說,氣沖沖地跑回去了。這時,天大亮了,蕭陶昂首挺胸,擺出將軍的架勢,正步走進教室,頻頻向大家招手。此刻,尤瑜再次舉手敬禮,高呼:
“蕭司令到!蕭司令好!”
姚令聞走了,壓在頭上的泰山,一時被掀掉了,天真無邪的學生,又恢復了活潑的天性。他們聞聲又齊唰唰地站起來,笑著行了舉手禮,齊聲高呼:
“蕭司令到!蕭司令好!”
“同志們早!同志們好!”蕭陶筆立在講臺上,莊嚴地行了舉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