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黑幕,越收越小,越壓越低,彷佛壓到了頭頂。廣闊的天空,越變越窄,越來越暗,霎時宇宙變成了一個幽黑的山洞。視野縮小了,自己的眼睛成了只有寸光的鼠目。一條在雜草中蜿蜒到遠方的田塍路,好像浮起來了,前後看,都不到三十米。北風呼呼地猛刮,大雨嘩嘩地瓢潑,頓時他全身溼透了。尤瑜好獵異搜奇,要是在平日,他定會光著膀子,吟誦著蘇軾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笑且徐行詞句,穿過雨簾,款款信步。可今天獨自一人被烏龜殼似的濃重地黑暗緊緊包圍,重重壓迫,周圍又沒有欣賞他的看客,他企求別人刮目稱奇的思想已崩潰了,一種無可名狀地恐懼,揪住了他的心,他哪裡還有這種閒情逸趣?他只覺得緊貼住身子的竹布衣裳,恰如他身上的皮。要不是漆黑的天幕遮蔽了,他就原形畢露,成為人們笑話的裸行的瘋子。此前雖然還暑熱難熬,可此刻他面板起了雞皮疙瘩,周身戰慄,好像墜入冰窟裡。他想擺脫這種困境,像只受傷的野獸,沒命地狂奔。他想,只要認準南方,就會很快回到學校。可是轉田角,過水溝,繞著湖汊走。轉來繞去,哪裡還能分清什麼北轍南轅,原來看是一望無際的平坦的田野,如今好像變得坎坎坷坷,甚至覺得佈滿了高山大河。他盲人騎瞎馬,胡衝亂闖。突然踩虛一腳,他似乎掉進了萬丈深淵裡,他驚慌萬狀地爬起來,嘭咚一響,沒料到自己剛抬起的頭,似乎碰到什麼硬物上。閃電劃破長空,他看清了,原來是自己的頭碰到的是架在水溝上的不足兩米長的木橋,而此前他還從這座橋上走過去。他立即掉轉身來往回走,走著走著,頭又似乎突然撞著了山石,眼前冒金星,頭暈站不穩,身子仆地嘴啃泥。又一道閃電掠過,他才知道又撞到了路邊的一棵楊樹上。他記得渡河走了一陣後,太陽太毒,暑熱難當,他還在這樹下乘過涼。他不禁自笑,今晚他好像一隻老鼠闖進了迷宮,轉來繞去,繞去轉來,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他就這樣爬爬滾滾,顛顛撞撞,穿過重重雨簾,無意識地苦苦摸索。究竟能摸到什麼地方去,他自己也不知道。
突然他又一次跌倒在地,他覺得褲兜裡有個硬硬的東西,枕著他的大腿,又酸又痛。這時他才意識到,上路時他怕走夜路,買了支手電。此刻,他像個溺水的人,見到了一根浮在水面的枝椏,便抓住不放那樣,即刻將它掏出來,緊緊握在手中,心裡無限驚喜地呼喊著:有救了,我有救了!他像壓縮的彈簧,放鬆後即刻彈跳起來很有自信地說,走!手電的白光照著前進的路,行走的速度快多了。不過它仍然照不見前面多遠的地方,他仍然辨不清方向。此時他又狐疑了,如果方向不對,該南轅的反北轍,豈不愈走愈遠?他瞪大眼遠望只想找到自己來時見過的標誌,可一望無際的濱湖平原,有特徵的標誌很少,微弱的光亮,又穿不透濃黑的夜幕,仍然難辨南北東西。跌來撞去,心中又惶惑起來,這樣盲目地走,何時才是個盡頭。雨下得更大了,田間的泥路溜滑溜滑的,他如履薄冰,眼睛盯著腳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挪著腳步。
他忽然看到手電照著的前方,閃著一圈一圈綠光。頓時,他全身的毛髮根根豎起,肌肉發麻,周身冒著冷汗,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蹦出來,腦子裡每一根神經崩得幾乎就要斷絕。過去,聽媽媽說,晚上迷路,那是碰上了錯路鬼。那些過不了奈何橋的幽魂野鬼,專門引你走錯路,將你嚇死,他找到了替身,就能早投胎轉世。當時,媽媽言之鑿鑿,可他聽了,覺得荒謬。科學發展到了今天,那還有什麼神鬼,媽媽無非是要嚇他,不讓他晚上出去。可他今晚轉來跑去這麼久,還是回到了原地方,何況前路還不斷地閃綠光,他想,今晚肯定碰上了錯路鬼,不死也要嚇掉魂。他越想心裡越緊張,越緊張越覺得身後有鬼在緊追,劈劈拍拍,那是它們的腳步聲,可回首來瞧,卻什麼也見不到。他跑得精疲力盡了,雨還是嘩嘩地下,他便一屁股坐在泥水裡。萬分惶急之後坐下來,鬆了口氣,心裡平靜的多了。他想,不管怎樣,今晚總不能困死在曠野裡。他拿起手電筒仔細端詳,將電筒玻璃片上的水珠抹掉,想讓手電光更加亮些,以便繼續趕路。沒想到再用手電光照時,前面綠色的光圈不見了。他不禁自笑起來,什麼錯路鬼,發出綠光來索魂,原來就是玻璃片上的水珠折射出來的彩色光環。自己學過高中物理,連簡單的三稜鏡析光的現象都弄不清,杯弓蛇影,自己嚇自己。以前他總以為自己是個鐵漢子,天不怕,地步怕,膽子比天大。沒想到遇事竟這麼脆弱,膽子小得竟如黍米、芝麻,自己還不如一個稻草人。他思想上戰勝了自我,精神也就振作起來了,他就大步流星往前走。雨還是嘩嘩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