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中飯,我背上揹包,乘著牧鴨划子,循著緩曲的河道的舒徐的水流,穿越莽莽的蘆葦叢,向開河的工地駛去。冬天來了,別處草木枯黃了,田野蕭索了,可這裡的蘆葦仍鬱鬱蔥蔥,一個勁兒往上躥,簡直像群天真爛漫、永不停歇的蹦跳的孩子。蘆葦像兩道高牆,緊緊夾住小河,將它封閉成一條窄窄的彎曲的小巷。河道左曲右彎,視線所及,前後都是綠壁,我們就像墜入了井底。從下往上望,蘆葦牆在廣袤的藍天上,裁出一條狹長的飄帶,那麼藍,那麼靜,簡直就是灕江的一段。偶爾悠悠飄過幾片白雲,那就是滑過琉璃水面的船帆。葦巷裡涼風習習,葦牆上鳥雀啁啾,這裡幾乎與羲皇時期的原始森林一樣靜謐。突然一隻鳥兒嘎然長鳴,噗的一聲,受驚的眾鳥,如噴泉一般衝向藍天。在葦梢竄動的鳥雀如雨點,高空翻飛的白鷺似雪片。那碧水裡的魚兒啊,似乎也受到感染,驚起遊竄。小的似針類葉,大的如鏢若劍,或牽成線,或連成片,像天際奮飛的雁,如機弩連發的箭。搖船送我的雙鬢斑白的船伕一邊奮力蕩槳,一邊望著綠得發黑蘆葦,讚不絕口地告訴我,春夏水漲,這裡水天茫茫,波浪滔天;秋冬水落,這蘆葦啊,一個勁兒瘋長。這土地啊,黑得像烏金,軟得像棉花,肥得像豬肚皮裡面的板油。一顆種子撒下去,不用施肥,秋後至少也能打下百顆糧。好地方,真是個好地方啊!被老船伕高昂的興致感染,我的感情的涓涓細流,此刻也似洪波湧動。我想,我能參與這開天闢地的拓荒者的行列,用自己的彩筆,在我們偉大祖國的這張白紙上,為描繪最新最美的的畫圖能添上一筆,那是多麼光榮、多麼值得自豪的事啊!我暗暗地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汗水與鮮血,用自己的意志與毅力,把湖洲建設成人間的天堂。
我們循著河道,彎彎曲曲在蘆葦從中溯游了幾十裡。太陽熄滅了最後一縷光焰時,我們總算走出了蘆葦的迷宮,望見前面平緩的山坡。山坡上順著地勢,一字排開,迤邐散落著無數的工棚。工棚頂如刀的斜面上蓋的新草,還未沾雨,金燦燦的。這工棚一幢接一幢,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宛若一條緩緩蠕動的長龍,不知綿延了多少裡。每隔一段距離,這長龍後面,又搭了個方形的的工棚,兩個工棚之間有片空地,遠望,類似古代城牆的垛口,使人聯想起橫梗在祖國北疆的萬里長城。上面是湛湛藍天,下邊是如海的綠原,它在海天之間,劃出了這麼一道閃光的線,那麼璀璨耀眼,有如秋夜星空裡的耿耿星河。此刻,讓我想起了劉備討伐東吳時,紮營七百里的壯觀景象。這是破釜沉舟、背水結陣,抱著不見黃河心不死、不到長城非好漢的決心的勇士,在衝鋒陷陣的間歇裡,小憩的宿營地。有了這樣一往無前的勇士,還能有什麼高山大河,能阻擋中國人民前進的步伐呢?大部分工棚還來不及圍上當牆用的擋風的草簾,裡面一根根撐著房頂的原木柱子,一根根橫擱成床鋪的楠竹,清晰可見。天雖暗下來了,可垛口旁方城的金黃的屋頂,仍能襯托出繚繞上升的裊裊炊煙。這裡見不到塞外古戰場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悲壯,只讓人感到這是燎原烈火升騰前的蓄勢。看到這美女扭動腰肢一般的青煙,我判定這方城就是火房,房中已亮起了燈光,顯然廚師們正在做晚飯。舟行了大半天,腹內早已空虛了,我還是先趕到那裡飽餐後再說吧!
我告別了船伕,棄舟登岸,循著斜坡,擇路走向工棚。山坡上長滿了灌木,刺叢中間的油茶樹,綠葉閃著油光。彎曲的路是人用腳板磨出來的,間或還有未完全磨滅的樹蔸棘條,懷著復仇的心裡,故意扎人的腳板,撕裂人的衣裾。約莫走了一箭之地,就看到一位高大壯實如騾馬的姑娘,鑽出火房的草棚,瞟了我一眼,回頭大聲對工棚裡說:
夥計們,夥計們,這下好了!有人來幫我們了!那姑娘高興得跳了起來,她那勒起袖管的粗壯的手臂,高高舉起,跳起來向我招手;那隻在髮根處紮了一度的長長的烏髮,也高高地揚起來,儼如奔馬的飄逸的馬尾。她興致勃勃地喊說:
姑娘,快來呀,我們這裡正缺個洗菜的,快來幫忙啊!
我急忙走過去,她領著我走進食堂。這食堂約莫有間教室那麼大,擺滿了桌凳。兩邊的茅氈牆上,掛著紅布上書寫著黃字的標語:一邊為放開肚皮吃飯,一邊是鼓足幹勁生產。我一眼就看出了,這是尤瑜的手跡。食堂端頭是廚房,兩位高卷著袖管、腦後挽著髮髻的大嫂,兵兵梆梆,在案板上切肉。她們的快刀晃動如風,好像百米賽裡的運動員電掣的雙腿,大有一決雌雄的勁頭。我掏出介紹信遞給姑娘。她拿著介紹信,像劣等小學生朗讀課文那樣,睜著大眼睛吃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