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稷跪在殿內,背對著句龍,正小心地擦拭屍體上的血痕。
“棄,出了什麼事?”
句龍大步進去,卻被后稷抬手止住。
“九風,見到外面的血了麼?”後者道。
“嗯!”
“請你幫忙先弄乾淨,別讓人看出痕跡。”后稷說著,清洗雙手,從屍身旁離開了。這樣麻煩又會弄髒手的活計,若有第二人在,他是絕不會自己親力親為的。
句龍撮了沙土,將血跡全蓋上,這才又進殿去。
彼時後稷已經離屍首遠遠地,在窗邊慢吞吞地梳理長髮了。
“該不會這些死人也要我來……”句龍說著,抬頭看看后稷的臉色,便道,“好吧好吧,但要再過數十年,我真正是小孩的時候,看你要怎麼辦?誰還能供你使喚?”
埋怨著,他手上沒有停歇,將屍體拖到泥地上,作法藏入地底去了。還好這裡是他主場,社祠也就在旁邊不遠處,走路用不了一分鐘。
忙完了再看,后稷靠在房柱上頗有些昏昏沉沉的模樣,句龍便上前關切:“棄,到底怎麼了?”
“傷心了。”后稷似笑非笑地回著,道,“想起你方才說的話,頓時生無可戀死不足惜啊。”
“我不過說笑,棄,祠裡怎會有血光之禍的?”句龍追問著,再回憶片刻,又問,“那小娃呢?”
“被心碎的老父親奪回去了。”后稷捧著心口道。
句龍懶得跟他演心酸,悶悶地坐了一會兒,說:“那要趕緊領幾個人回來做事才好,不然你又沒人服侍了。”
“不急,九風,隨我去一趟王宮。”
很久以前,其實說起來也不久,大約就那麼百年前吧,宗官是要上殿的。根據任人唯親的原則,宗官算是與天子十分親的型別,完全有資格對社稷指手畫腳,呃我是說為國家出謀劃策。
不過在分工越來越細的時代,上朝議事逐漸轉型為大貴族領頭、小貴族們扎堆的會議,像召公或者周公這樣的權族,也就開始了派嫡子去封地鎮守,自己留在鎬京輔佐天子的生活。宗官漸漸離開了這個舞臺,安靜待在祀廟裡——按照周禮上規定的,巫官的工作忙得很,沒空每天開會商議國內國際大事。
所以,王宮的人手在突然看見后稷領著自家巫徒到來時,都狠狠地驚上了一跳,以為上天降下什麼要緊的旨意,延緩一刻都不行的。
后稷與句龍出現在殿外,只粗略看了一眼排放在外的鞋子,便知道與會者眾,裡面一定正熱鬧著呢。
一個高昂的聲音傳出來:“若說真是太子靜,那敢情好!但是召公,你可有辦法證實其身份?”
后稷與句龍對視一眼。走得緊了幾步,出現在眾人面前。
“本官可以證言。”后稷道,“當年暴亂之後,召公便將太子秘密送來社稷祠,由本官撫養教導至今。”
他本是召公虎的大救星,但後者乍然看見他的身影,竟嚇得三魂出竅,連連退了幾步。
“召公?”原本站在他身邊的“太子靜”,並未出手扶住這位大功臣,反倒是讓開一步,側目以視。
“——召公,你無恙否?”
現在的口吻,與凌晨時候那小羊羔般的樣子完全不搭調,好似換了個人一般。
召公勉強撐住雙腿站定。他突然覺得,這殿堂實在是又大又空曠,內中的各人,都渺小得可怕。
這就是太子靜的傳奇故事。
共和十四年周天子姬胡駕崩,諡號周厲王,太子靜繼位,周公召公等人繼續輔佐年輕的新天子。
※※※
姬靜隔著竹簾往外看。
他登上天子之位的時候,年紀還小,而且以前沒有按照天子那樣去培養,所以少不了被填鴨式教育,朝堂上也得多聽多想,跟著幾位重臣的意思走,少做判斷。所以他的日子過得枯燥無趣,責任倒是扛著一大堆。
他並不太明白自己是誰,但后稷與召公都說他就是太子靜,那就是吧,所以這些事務都是他應該承擔下來的,不出意外的話,整個周朝的馬韁,也要在他手上握幾十年。
姬靜坐在席上等待臣子進殿。
周王路寢(正殿)寬大得很,梁也十分高,殿中空蕩蕩地,好像各方向來的風都會刮進來。他坐了沒一會兒,就覺著冷,想到外面去曬曬太陽。
叮叮咚咚的玉石聲響起,據侍人(又稱寺人)傳報說,今日求見的是后稷。
“讓他進來。”
后稷進殿內,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