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陟岵》全詩三章,皆為賦體,全詩重章疊唱,每章開首兩句直接抒發思親之情。遠望當歸,長歌當哭。人子行役,倘非思親情急,不會登高望鄉。此詩開篇,登高遠望之旨便一意三複:登上山頂,遠望父親;登上山頂,遠望母親;登上山頂,遠望兄長。開首兩句,便把遠望當歸之意、長歌當哭之情,抒發得痛切感人。然而,《陟岵》妙處和獨創性,不僅僅在於起句即正面直寫己之思親之情,而在於接下來的從對面設想親人之念己之心。主人公在嫉妒的思念中進入了這樣的一個幻境:在他登高思親之時,家鄉的親人此時此刻也正登高念己,並在他耳旁響起了親人們一聲聲體貼艱辛、提醒慎重、祝願平安的囑咐和叮嚀。
細心體味,這一從對面設想的幻境,在藝術創造上有兩個特點。其一,幻境的創造,是想像與懷憶的融會。漢唐的鄭箋孔疏把“父曰”、“母曰”和“兄曰”,解釋為徵人望鄉之時追憶當年臨別時親人的叮嚀。此說通而不透;詩人造境不只是追憶,而是想像和懷憶的融合。正如錢鍾書指出的:“然竊意麵語當曰:‘嗟女行役’;今乃曰:‘嗟予子(季、弟)行役’,詞氣不類臨歧分手之囑,而似遠役者思親,因想親亦方思己之口吻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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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頃刻一聲鑼鼓歇,不知何處是家鄉(3)
其二,親人的念己之語,體現出鮮明的個性。毛傳在各章後曾依次評曰:“父尚義”、“母尚恩”、“兄尚親”。這雖帶有迂儒氣息,卻已見出了人物語言的個性特點。父親說“猶來無止”,囑咐他不要永遠滯留他鄉,這語氣純從兒子出發而不失為父的曠達;母親說“猶來無棄”,叮嚀這位小兒子不要拋棄親孃,則是更多地從母親的心理出發,表現出難以割捨的母子之情,以及“娘憐少子”的深情;兄長的“猶來無死”,直言祈願他不要屍骨埋他鄉,這脫口而出的“猶來無死”,強烈表現了手足深情,表現了對青春生命的愛惜和珍視。
這並非詩人主觀的刻意造作,而是情至深處的自然表現。在這一聲聲親人念己的設想語中,包含了幾多嗟嘆,幾多叮嚀,幾多希冀,幾多盼望,幾多愛憐,幾多慰藉。
尤其詩的第二章,他回憶母親對他的叮囑,真的讓我不由自主就想起那幾句唱詞:“娘生兒,連心肉。兒行千里母擔憂。兒想娘身難叩首,娘想兒來淚雙流。”是殊途同歸的情感,我說他苦過秦瓊,是因為他不用落淚已經肝腸寸斷。
(下)
在篇幅短小、語言簡古的《詩經》中,寥寥數筆即寫出人物的個性,已是極為不易,而能在極逼仄的篇幅中造出幻境,從對面設想的幻境中,寫出人物的特點,更屬難能可貴,這在後世同類抒情模式的思鄉詩中,也是不多見的。《陟岵》一詩,曾被推為“千古羈旅行役詩之祖”,這並非是說它最初表現了徵人思親的主題,而在於它開創了中國古代思鄉詩一種獨特的抒情模式。
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為思親佳作,中國人都已爛熟。清人沈德潛以為詩的後兩句“即陟岵詩意”(《唐詩別裁集》卷十九)。的確,二者在表現方法上頗有相似之處。思想親人,轉而擬託親人也想念自己。王維詩中也用了這種表現方法,以“遙知”使詩意的發展來個急轉,轉到從親人的角度來加深表現兩地相念之情。“遙知”以下全是想象,揣想這重陽佳節到來之時,親人們定同往年一樣登高飲酒。
這裡多說一點與重九登高有關的傳說——晉人桓景從仙人費長房學道,長房對他說:“九月九日,汝家當有災厄;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係臂,登高飲菊花酒,此禍可消”。桓景依言登高,果然避免了災禍。後遂以九日登高為習俗。
遊役之思常被古人連用,實際上還是有分別的。宦遊之人,嘴裡絮絮念著鄉路迢迢,六曲屏山和夢遙。實際上無奈是有的,卻未必那麼心酸入骨。所以你看詩詞裡,那些宦遊的人,一葉扁舟泊岸,三杯兩盞薄酒襯著岸邊幾樹煙柳搖曳,櫓聲入耳。景有了,情便帶著酒香絲絲從喉嚨裡逸出來,帶著騷客的優雅矜持——半是哀怨,半是享受。崔顥式銷魂的愁,惹你感觸麼,我也感觸——那只是文人墨客的顧影自憐罷了!煙波江上的眼界心界,不到那個境界的人還領略不到。
日暮鄉關何處是?你信他當真不知麼?問的悽然,心裡卻是有底的,家在那裡,人只是自我放逐,一時不歸。
行役不同。行役的人要苦得多,有太多無可奈何在裡面,沖淡了自我放逐的自由色彩。因為他不知何時命終,不知何時再歸故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