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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拖回去,壓進懷裡沉聲道:“不要管,不要看。”

她扭著、掙著,咬著牙微微顫抖。她知道,這是慣例吧?所有送到這裡的逝者遠離前都要經過這一程式吧?可是爸爸會疼的,她也疼,喘不上氣來的疼痛。

口錢終於拿出來了,滑車被推向那個低矮的小拱門,許盈母親撕裂心肺地哭叫著追過去:“再也見不著了……”被眾人死死攔住拖住。

再也見不著了!

笑著的爸爸、生氣的爸爸、拉著她手的爸爸、半夜起床催她關電腦睡覺的爸爸、和她聊天笑鬧下棋學打字的爸爸……那麼生機勃勃的人,那麼愛談天說地言語滔滔的爸爸,在家裡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再也沒有他的氣息,廚房裡、客廳裡、臥室裡,這個世界上,這個空間裡。

永遠永遠都見不到了……

四十五分鐘後,取骨灰。

等待時。有別的人家在整理親人的骨灰,許盈悄悄推小弟,“他們用鑷子在往外挑什麼?那種黑黑的東西。”

“不知道。”許君搖頭。

“一會兒我們把骨灰都裝起來,一丁點也不扔。”她心裡不滿,那些人,挑什麼挑,親人的遺骨,應該一星一點都不能丟棄。

“好。”許君又點頭。

時間到了,按牌號取骨灰

許盈盯著金屬方盤裡細碎的骸骨與灰白塵粒,一陣恍惚。

這蒼澀殘碎的白骨,哪裡是爸爸的手臂,抱著她度過歡樂無憂的童年;哪裡又是爸爸的雙腿,經過幾十年風雨辛勞撐起這個溫暖的家?

那樣大的一個人,怎麼就能變成這一小堆看不出形狀的骨屑?真古怪……

不知是哪個長輩遞給她一雙特製的長筷,“把黑色的東西挑出來,那是『病』。”

病?

她拉拉小弟,“快把那些黑東西挑出來,是『病』。”原來如此,難怪別人家都在挑那種東西,扔掉扔掉,不許沾染爸爸。

許君便跟著她一起仔仔細細地挑。

最後,在焚燒爐前擺上骨灰盒和供果,家人雙膝跪地,為至親送行。

許盈忽見鍾辰皓從人群裡跨步而出,在自己身邊同樣跪下,驚愕訝然,而還沒說話,已有喊聲起——

“一叩頭一”

二叩——

三叩——

記事起,就不曾這樣虔誠地跪地磕頭,即使幼年接長輩們給的壓歲錢時。太重的禮節,太折煞人的動作,在傳統習俗漸漸消逝的今天,已漸為人們所摒棄。然而此時此刻,這樣額觸地面,這樣低眉折腰,是給親愛的父親,給至親至敬的人,便不覺難堪羞看。

接著,燒花圈花籃,燒遺物燒黃紙,爐火熊熊,火焰沖天,黑煙瀰漫,那一件件熟悉的衣裳物品漸漸被火舌吞噬,轉眼變成灰燼。

炙人的熱浪烤得人昏眩,面板燙至疼痛的地步,許盈忽往爐火方向跑去,被鍾辰皓及時扯回,“你幹什麼?”

“牙刷!”她掙著,便咽要哭,“爸的牙刷……”

所指的地面處,一支嶄新的牙刷孤零零地躺在焚燒爐旁邊,是從遺物包裡掉出來的。

爸爸生前沒捨得,現在要送到那邊給他用。

許君也看見了,他搶過工人手裡的長竿,向前跑幾步,竿頭一挑,牙刷被準確地挑進焚燒爐裡,緊接著他又被熱浪逼了回來。

剛剛邁入成人行列的男孩臉上,溼痕跡重,不知是汗是淚。

都結束了,親屬們摘下孝帶,按照習俗到焚燒爐前抖一抖,去病去災。

然後輪流用白酒洗手。

鍾辰皓拉著許盈也要過去,她卻站在原地不動,他柔聲問:“怎麼了?”

她低著頭,看著地面,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你不可以比我先死,聽到沒?”

不可以比我先死!

鍾辰皓心裡一痛,伸臂緊緊抱住她。

到家已是晚上九點,鍾辰皓脫下外衣,看一室清寂,時鐘滴答滴答,在屋子裡有節奏地迴響。從兩天前到現在,睡眠總共不超過六個小時,很疲倦,卻沒有睡意。

往沙發一坐,才覺身上黏膩不舒服,這兩天,陪著許盈燒紙,不知出了多少身汗,溼了幹、幹了又溼。

收拾了衣物用品去小區浴池,一個小時後洗完回來周身清爽,然而躺在床上,仍是難以入睡。

從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境況下被介紹給她所有的親屬認識。長輩們的眼光是滿意的,而嘆息是遺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