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里的路,不大一會兒就到了親戚家裡。靜靜地農家小院,一色的灰土坯院牆,東南是道士帽子形的大門,一排北屋,東西兩面是敝棚,東面是間透風撒氣的廚房,西面是羊圈和廁所。柵欄門的羊圈裡,兩隻小山羊頭也不抬地啃一捆玉米秸。老太太一個人在家,見到外甥,摟進懷裡,只是一個勁地流淚。丁思武見剛剛步入中年的大哥的岳母卻已是滿頭的銀絲,麻雀窩似的大纂鬆散地綰在腦後,幾年不見,丁思武簡直都不敢相認了。
老太太不知哭了多久,才發現站在一旁的丁思武:孩子,是我這個當媽的沒福份,擔不起那個閨女,唉,苦就苦了外甥了。
大媽,您老別太傷心,以後叫新新常來看您,您也別太牽掛了。
唉,就你像咱回回家有顆燙麵心,你大哥要有你一半的心腸,也不會成這樣子啊。咋還有人說你嫂子是被倆兒子剋死的?咱回回家信主獨一,啥神啊、鬼的,咋能信那一套?
大媽,都過去的事了,您老別再傷心了。
孩子,大媽不會看錯人,就你大哥?唉,我是啥也不能說了。怪只怪我那閨女是個苦命人兒。你嫂子無常了大半年,可這大半年,大媽是白天黑夜的夢見她。新新啊,苦命的孩子,來,坐到姥娘腿上,跟姥娘說說話。
第四節
第四節
孩子小貓似的往後縮。姥孃的淚,斷線的珠子似的掉在他的臉上、手上,他也跟著哭起來,姥娘,那天下午我從幼兒園回家看到媽媽……
這時,門外一陣吵吵嚷嚷聲,丁思武一聽便知道是大嫂的大哥——那個黑大個來了。
一看車俺就知道是誰來了,哼,真他孃的氣派。婊子生的。噢——兄弟咋是你?你大哥又鑽到哪個小婊子的褲襠裡去啦?
大……大哥,你好。
好個屁。
我,我,我家大哥這陣子太忙,實在抽不出空來看望您一家。
用不著,俺請不動那尊大神。俺妹妹死都死了,俺還稀罕他?呸。你也別替他遮了,俺還真盼著他逛窯子能逛出一身骯病來,最好連他的狗命也搭上。哎,咱可說好了,到那時你一定要來報喪,俺還等著給他傳經呢。哈哈……
丁思武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後悔不該來這一趟。突然,肩上重重地捱了一下,驚慌中一看竟是他靠近乎似的又要拍。他倒退了一步剛想說點什麼只聽他說:咱不說他那些個臭事啦,兄弟,看在以前俺妹妹回來總是誇你的份上,咱今天啥話也別提了,俺去給你沏茶。
大哥你別忙了。
啥話?妹妹死了,可還有外甥是吧,這是新新?新新你咋不叫大舅舅?說著兩隻大手在孩子的肩上拍打著說,叫大舅舅。媽,您就別再擦眼抹淚啦,看把孩子給嚇的,咱就是全家都哭死,俺妹妹也回不來啦,喪門著臉,有好事也給喪門跑啦。行啦行啦,俺沖茶去。說著徑直去了東敝棚的那個廚房。
大媽,大媽您老再哭,我就只能給您跪下了。
孩子,別再折大媽的壽了,大媽不哭了,我只是看著沒媽的孩子揪心。
黑大個已端來了茶。
丁思武接過來說,大媽你先喝。
孩子,大媽家沒啥好招待的,大老遠的來了先喝口茶吧。
丁思武喝了一口,不禁皺了皺眉頭,什麼茶啊,濃濃的湯,苦中帶澀,像苦丁,但又不是苦丁的先苦後甘,像花茶,可又沒有花茶的清香。他環顧了一下房間,一張老式三抽桌、兩把褪了色的椅子、其中的一把還缺了條腿,條几上放著一個老式縷花大裝飾鏡,兩隻盛糧食的大缸,有一個還打著幾個大鐵疤子。這跟他當兵之前,送大嫂回孃家時不僅絲毫沒有變,還蒙上了一層灰不拉嘰的塵土。
他剛喝完,黑大個忙不疊地又給他倒上了第二杯。唉,喝吧,誰讓我是大哥的五弟。大哥啊,你這債可是欠大發了,他心裡抱怨著。
來,再喝杯。說著黑大個又給滿上了。他的熱情,也不看看對方是否領情。
黑大個不等丁思武喝完又說,遠來的是客,這茶也喝啦,都到飯時頭上啦,走,上飯店。
不去了,俺爺倆還是回去吃吧。
操,嫌俺家窮!
啊?哪能啊,咋好意思再讓你破費。
打住!別跟我來這套酸的,俺家是不比你家有錢,可一頓飯錢還是有的。你要是還認俺這個哥,那咱就去。走,媽,咱都去。
你兄弟倆去吧,我給新新做點他喜歡吃的。新新啊,你跟大大去呢?還是跟姥娘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