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自覺時日無多,他把心思,越來越多地放在對後人的培養上。每天有了閒暇,就與兒子張珪一起,總結在南方的做戰得失,預測此刻南北兩方的戰局發展,以及作為對立雙方的最高決策者,忽必烈和文天祥每一步是否做得恰到好處,有沒有給敵手可乘之機。
當然,有些話只能在父子之間交流,不能讓外人知道。特別是,不能讓忽必烈知道。國家興衰,皇權更替,這些東西在張家祖訓中都是過眼煙雲。只有家族利益才是永恆的,值得每個人為之去犧牲。
從利益角度,張珪不看好文天祥。指著報紙中的一段描述,他笑著說道:“看這幾句,把他說得像個聖人一樣。還不是為了更好地架空宋室找個理由,明著幹不得了,還非要藏著掖著的。偽君子,這世上,就是這種人最假,最招人煩!”
“文天祥不是聖人,但他也不是小商小販。他眼中的利益,和你眼中的利益也許不盡相同!”張弘範笑著打斷兒子的話。
作為家族權力的繼承人,張珪無論從武藝和智謀方面來講,都是一時之秀。如果大元朝能一統天下,憑藉祖孫三代的功勞,張家的輝煌恐怕能和蒙古人的國運一樣,代代傳遞下去。
但生在於文天祥同一時代,註定張珪要成為別人的陪襯。這與大元最後能否征服大宋無關,南方那顆剛剛崛起的星宿太耀眼了,幾乎讓整個天際為之黯淡。所以,生於這個時代,不知道是張珪的幸與不幸。
張弘範看著兒子眼中的迷茫,笑著提醒,“記得你小時候玩的叼羊麼,一幫男孩子爭來搶去,為的是什麼?”(叼羊,北方民族的馬上爭奪戰利品遊戲。有培養戰馬控制能力和團隊協作的作用。)
“當然是為了搶彩頭,分最大一塊羊肉,當然,本身過程也很刺激!”張珪毫不猶豫地答道。在他十五歲之前,在同齡貴族子弟間玩叼羊,他總是勝出者。那分勝利者的榮耀,還有周圍女人們灼熱的目光,足以讓一個未成年男子熱血沸騰。
“是啊,記得當時,每年你贏回的彩頭都不小。連皇孫鐵木耳都被你贏哭了好幾回!”張弘範笑道,目光裡充滿自豪與慈祥之色。“但要是讓你組織叼羊呢,你最注重的是什麼!”
“規矩,不讓人耍賴,或者仗勢欺人!”張珪大聲回答。想起與皇孫鐵木耳之間的糾葛,至今還覺得有趣。當時只要皇家的人出場,大夥紛紛避讓。只有張柔不肯,每次把皇家的人贏得顏面掃地。結果,因此他反而與皇孫鐵木耳成了莫逆之交。
“是啊,只要大夥都能玩下去,組織者就有紅利分,源源不斷。如果沒了規矩,或有人總仗著身份壓人,大夥就玩不下去了。”張弘範笑著說道,“所以,這就是文天祥的利益所在。他現在是南方各路豪傑的頭,最大利益不是自己搶那塊肉,而是維護一個規矩,讓大夥都能繼續玩!”
“噢!”張珪似懂非懂。他年紀不滿二十,雖然做過一段時間領軍大將,卻從來沒當過主帥,也沒管理過地方政務,還缺乏從全域性和發展角度上考慮事情的眼光。
張弘範知道兒子還沒成熟到自己預期的地步,心裡有點遺憾。身上的感覺也隨即發冷,彷彿整個塞外的風都從帳篷縫隙鑽了進來。
“要想戰勝你的對手,首先就要了解你的對手。而瞭解他的最佳方式,不是嘲笑他的錯誤,而是讓自己站到他的角度上,看一看同樣條件下,你會怎樣做。然後,比較一下他所作所為,和你的設想,哪個缺陷更多!”張弘範強忍住心頭的寒意,教誨道。
“噢,孩兒想想!”張珪取出火摺子,點燃父親面前的薄鐵火爐。這種薄鐵皮做的火爐是張弘範的舊部為了給他治病,特地從南方走私來的奢侈品。比銅火盆乾淨,效果好,點起來也方便,並且有專門的煙囪向帳篷外排煙。
對於福建等地其他方面瞭解不多,但對其精美的生活用具和犀利的火器,與身邊的大多數蒙古貴族一樣,張珪一直情有獨衷。
“如果我是文天祥,首先,要把所有權力抓在自己之手。不能由著行朝那些官員在我背後瞎攙和,以免在前方打仗,後背上捱刀子!”望著爐子內漸漸發紅的白炭,張珪低聲說道。
“理由呢?辦法呢?你是大宋丞相,有什麼權力不受皇帝之命。”張弘範笑著問。張珪能在第一步,想到南宋行朝的最大弱點,說明他對朝政並非一無所知。
“辦法?理由?”張珪呆呆地重複父親的問話,心思完全飛到了遙遠的南方。
張珪知道,大宋並非完全是因為軍力太弱,才亡於北元。實際上,無止無休的內耗,才是導致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