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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備從挎包裡拿信,也是為了把全家的注意力轉移一下——不能總這樣呆坐著吧。他把信舉到向文成眼前,打破沉悶似的說:“有封信,不知從哪兒來的。”向文成聽見有信,也暫時走出悲傷說:“你先替我看看寄信人的地址吧。”有備藉著剛升起的月光看清了寄信人地址,說:“信封上寫著寄自北京西四缸瓦市。”向文成說:“這是山牧師,山牧師的教堂就在缸瓦市。你就拆開替我念唸吧。”三年前迫於形勢,山牧仁離開兆州,去了北京。
秀芝聽說要念信,便端出一盞燈放在桌上。藉著飯桌上的燈光,有備開始念信。這是一封用鋼筆橫寫的信,漢字雖寫得不強,但筆畫清楚。有備先看落款,果然是山牧仁的信。有備一字一頓地念道:
文成臺鑒:我和內人離開兆州轉眼已經三年了。由於中國之戰事,雖不便通訊,但時常想到在兆州的日子。那是我終生難忘的。今天我沒有在兆州和你以及我的教徒一起慶祝勝利,特致信,向你,並透過你向兆州的老鄉表示祝賀。時下,黑暗已經過去,黎明又升起在兆州城頭,這是多麼令人高興啊!但願戰爭災難不要再降臨到我所熟悉的那座古城和鄉村,我將常常為此祈禱。
另,常記起二公子“摩西”是位熱愛藝術的孩子。時下,北京有所專授美術的學校名“京華美專”,摩西如果仍然有研習美術的願望,可來京就讀,學費一事,我的教會當全力資助之。
願主保佑闔家平安。
瑞典朋友山牧仁上。
一九四五年八月於北京缸瓦市福音堂。
這是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可惜它沒有給向文成一家帶來應有的歡欣。若在往常,向文成一定會就此發表些感慨的,因為自從山牧仁離開兆州後,他一直不斷打聽他的訊息,他關心他這位瑞典友人的下落。後來,他總算打聽到山牧仁已落腳在北京缸瓦市。現在山牧仁來了信,可是這信終不能抵消尹率真的犧牲給向家人帶來的悲痛。面對山牧仁邀請“摩西”赴京進“美專”的事,向家更沒有表現出積極的反應。向文成等待有備對此表態,有備卻隻字不再提他對藝術的熱衷。又是一陣沉悶過後,秀芝說話了,她提議家人吃飯,說:“綠豆粥早就涼了。”說著給每人盛上一碗。向家人端起了碗,但他們誰也沒有去吃白麵烙餅和攤雞蛋,更沒有人去吃同艾的西瓜醬。他們還想著這是為尹率真準備的,若吃,便是對尹率真的大不敬了。四口人胡亂喝了各自碗裡的綠豆粥,也不再回碗。只待放下飯碗,又沉悶了一陣,向文成才又接上山牧仁信中所問,他對有備說:“有備,你是怎麼個打算?看,山牧師還記著你的愛好呢。”
有備就像早有準備,他不假思索地說:“我是請假回笨花參加慶祝會的,開完會,就得馬上回代安。醫院來了一車布,都要做成繃帶,做完還得上鍋蒸。醫院就一口鍋,做飯也得用。我還得到饅頭房借鍋借籠屜。最近繃帶用得特別費,做一批繃帶很快就用完了。”
面對山牧仁的信,面對父親的發問,有備說的盡是回代安做繃帶的事,這使得向文成不得不放棄山牧仁信中的盛情。他只問有備:“你什麼時候回代安?”
有備說:“這就得走。”
秀芝和同艾都想留有備住下,但誰也沒有說。秀芝只想著,把土布做成繃帶先要把布一條條撕開,再捲成卷兒上鍋蒸。從前後方醫院住大西屋時,她給醫院蒸繃帶,幾匹布一蒸就是半天,有時就誤了做飯。這一車布,不知要蒸多久。
同艾聽著有備一席話,卻有另外的發現,心想,我這個孫子說話怎麼也不“結巴”了?一口氣能說這麼多話,連個“奔兒”都不打。她還聽出有備的嗓子是“倒了倉”的,聲音又粗又啞。
向家人誰都沒有聽見過有備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有備立刻要走,這是一件不容置疑、無須挽留的事。他就那麼放下碗,從飯桌前站起來,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從一個什麼地方抓起自己的帽子,戴正,再把皮包斜挎在肩上,叫了聲奶奶,叫了聲娘,就那麼走了出去。
有備還是沒有叫爹。從前他就發怵叫爹,現在他越大,這“爹”字好像就更難從口出。只在出了家門之後,向有備才意識到也許是應該叫聲爹的時候了。他站在門外,一時間覺得很對不起爹。想到這兒,他決心返回家去,佯裝有事,專門再補叫一聲爹。他轉身又進